毕竟下头的东胡小卒,很难听过他的姓名。
而且如果不是刘恪这种开挂的,一个人的声音,在混乱的大军之中,很难有人听到。
蒲前光这种将领,自然知道其人。
但既然是大将,想的就更多一些,也不确定,这敬道荣是真的,还是假的。
万一真是巴尼汉率部突出重围,翻山越岭前来支援,故意让敬道荣打头阵,让他们轻敌呢?
这次被袭营就是吃了轻敌的,再来一次?
不过东胡将士们,从上到下,全都被敬道荣吓了一跳。
先是被不着片甲的归义军杀到营门前,裸衣的战斗力还挺强,竟然杀败了迎击的兵马,硬生生杀到了大营里。
杀到大营之后,又是猛地放火。
好不容易他们在蒲前光的调度之下,维持住了阵势,又莫名其妙有人从后背杀了过来。
他们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也不知道敌人是谁,更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主打的就是一个迷糊。
蒲前光有些猜测,能这么杀,能这么神出鬼没不被他们布下的暗哨、探马发现。
要么,是翻山越岭过来,要么,就是蹲点埋伏了好几天。
他选择相信前者。
他宁愿相信是巴尼汉突破了封锁,率部翻山越岭,恰好赶上了。
也不愿意相信,是敬道荣带着兵马,在雪地里面一直埋伏他。
这根本不可能,最近几天他们都在大营附近活动,只要有深入山林试图埋伏的兵马,很容易就被发现。
除非是冒着风雪严寒,在雪地里提前就埋伏了下来。
可常人哪能在雪地里埋伏好几天?
就算不冻死,将士们也会撑不住,哗变了。
都是吃粮饷的,玩命儿干什么?
不过无论东胡将士们怀抱有什么样的想法,如今他们都已经陷入了归义军将士的两面包围。
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歼灭战也在这时,正式打响。
东胡大营里传出了归义军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在客场硬生生打出了主场的威风。
种轩骑着驴,杀得更勇了。
敬道荣本就吓了东胡人一跳,自带buff,加上他那大胡子以及梨花开山斧,虽然武力值不如种轩,但声势骇人。
而且每劈出一斧子,都要大吼一声,举手投足间的自信刚猛,着实震慑了不少人。
都没人敢靠近他。
加之兵刃优势,斩将之功说不准比种轩还要多一些。
一阵冲杀之下,东胡人的兵马,已经被分割成了五个部分。
虽然这时风雪已经停了,营里还烧着大火,很暖。
但东胡人心里,却是哇凉哇凉的,身体还能撑住,心理已经快到极限了。
一些东胡小卒被吓得脸色苍白,下意识的紧握着兵刃,却不知,到底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迷茫,完全无法理解,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局面。
而那些颇有勇武的东胡勇士,在汉帝带着归义军和种轩杀进来的时候,他们都敢迎面冲上去。
那时候他们不怕,哪怕是面对驴车棋盘,也能升起几分决心,去朝着赤膊裸衣的汉帝,冲一波。
万一能成,可就赚大了。
但现在他们却像是汝南城外,那一池被惊吓的鸭子一般。
纷纷攘攘,有的已经打算归义军投降,有的则开始考虑退路,反正就没几个要誓死抵抗的。
在大营边缘的东胡士卒,因为一开始便没有跟上大部队,现在更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能跟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完全失去了秩序章法,开始四下逃窜,试图寻一处安全的场景。
更有心理素质不太行的,甚至都没有本能般的逃命,而是被震慑住,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眼看着如此局面,蒲前光也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他们不惜一命,甚至打算用大几万将士的生死,为聂羌拖延时间,制造机会。
刚才组织起将士成阵的时候,本来还以为,已经完全掌控了局面。
却没有想到,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战局已经彻底逆转。
“将军。”
一个亲卫露出几分后怕的神色,扭头瞥向蒲前光,试探着询问道:
“咱们现在该如何?”
“继续.”
他咽了咽口水,目光有些闪躲:
“继续对敌吗?”
蒲前光见此,也知道亲信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自己的亲信都这样了,其他寻常将士,哪能还有几分战意?
他咬了咬牙,抬眸瞥向着了火的大营,心有不甘:
“先调集亲卫,试着列阵迎敌,若能阻挡汉贼一刻时间,我等必可诛杀刘雉儿!”
“.”
想要跑路的士卒:什么叫阻挡?
被棋盘秒杀的士卒:什么叫一刻?
准备投降的士卒:什么叫汉贼?那是亲爹!
蒲前光面上有些挂不住,如今这个局势,也只能仗着自己的威望,亲自下令:
“全军听令,列阵迎敌,不得有误!”
虽说局势不太明朗,士气也不咋地,但营地确实选的还不错。
以中军大帐的坡地为险要,稳定下来,应当还是能守一阵的。
这样也能彻底看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袭营就是这样,一旦看清楚形势,看清来敌,将士们也能稳住,危机就能化解了。
但蒲前光显然是太过乐观。
刘恪、种轩、元福这个破产版的组合,也不是一支士气低迷的兵马能抵御的。
而且东胡数万大军,已经被分割成了数段,即使是蒲前光的能耐,也不太好指挥。
就算是聂羌,都很难做到。
甚至就算是岳少谦,在这种局势下,都很难维稳。
唯有李景绩能够在这种前后包抄,难以辨别形势的情况之中,率部撤走。
这么一看,得亏是老李没投胡。
要是李景绩来领兵,虽说同样是败了,起码能安然撤走,不损兵折将。
不过就李景绩的百战百败,还真难碰着个惯着他的主君。
既没啥背景,还是道士出身,指不定败两场就拉出去砍了以正军心。
不过东胡人之中也有名将,撤军上虽然比不得李景绩,但总有着自己的办法。
只见得聂羌率领亲信精骑,一路杀了过来,长枪在手,数骑在侧,如入无人之境。
一路从外围杀到中军,聂羌总算和蒲前光汇合,神色肃然。
“聂将军,为何不走?!!”
蒲前光看见聂羌,心中没有半分喜意。
他刚才看见调度不动的兵马,都放弃了拼命,考虑着跑路呢,聂羌这自投罗网的举动,着实不做好。
当前的局面,真不是一两个名将,就能够挽回的。
什么样的名将,被偷袭吃了场大败,也不敢保证全身而退啊!
聂羌以及其所部,明明在外围静待机会,而且都是骑兵,基本没有受到归义军的困扰,士气还能稳住,想要走,也很轻松。
现在却又杀回来,不是纯粹犯傻吗?!
“将士们正在浴血奋战,难道要我弃众而走吗?!!”
聂羌一甩长枪,枪尖上的血色显得格外猩红。
“营中弟兄,或是独子,或有父母,或有妻儿。”
“哪个不比我聂羌背负的更多?聂某怎可弃了他们不顾!”
聂羌回头瞪了眼蒲前光:
“聂某知晓,你家中独女,正待出嫁,难道你想她在出嫁之时,见不到父亲吗?!!”
蒲前光哑然无言。
不是,我刚才已经准备跑了,你这么杀回来,我其实又变得不太好跑了。
你当我跟你一样,万人敌吗?
不过他确实因为聂羌的不走不逃,有几分动容。
难怪以合肥小城,都能硬撼普六茹部十万兵马,甚至还能有八百人,跟着他一起冲阵。
这种不抛弃不放弃,确实让人有跟随之意。
八百打十万,最难的其实不在于打,而在于如何聚集八百人。
毕竟任谁看来,这是死局,没人会一起送死。
种轩袭五万人的大营,还有张定国这种叛将,张议平的生死大仇,也只能召集五十人。
汉帝当年只是冲乞颜构的一万骑卒,依然只有八百御前侍卫。
蒲前光见此,也不啰嗦,取了马刀,打马上前,道:
“聂将军,我们一起率部杀出去。”
聂羌迎上蒲前光的目光,道:
“我已让外围的将士们撤走,能走一个是一个,归义军雪夜袭营,人数不多,仅在四千上下。”
“后面杀来的伏兵,据我观察,是在雪坑之中提前埋伏了数日,能撑住的多半是精锐,数量也不多。”
“只要稳住一阵,撤走不难。”
聂羌无愧于名将之名,观察局势之后,一眼就分析出了情况。
“好!”
蒲前光大喝一声,心里也有了数,看来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仍然有机会。
于是乎他将头盔摔落在地,竭尽全力大吼一声,道:
“死则死矣,有何惧哉!又岂能抛下将士们逃命!!”
“三军将士,我来断后!!!”
身处于中军的东胡将士们,虽然在慌乱之中,已经难以克制自己的本能。
但看到聂羌从外围杀回来的一瞬间,看着蒲前光摔落头盔,誓死断后的一瞬间。
颇有种鼻头发酸的感觉。
纷纷不再言语,紧紧握住了手中兵刃。
而那个先前问向蒲前光的亲卫,也是恍惚了片刻。
也是把头盔一扔,露出凌乱的辫发,举目四顾。
四周的火势似乎小了些,冷静下来判断局势后,那些喊杀声阵阵的敌军,似乎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多。
更何况,蒲前光已经摔下头盔,表明了誓死断后的决心。
他目光当即更加坚定起来:
“这世上,岂有让将军为小卒断后的道理!”
“大丈夫就是刀架脖子上,也不得皱眉一二,今夜势必护送将军平安离去!!”
蒲前永固那夷狄应和的指针方针,还是挺好使的。
一个东胡人,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
要放在大几十年前,这位爷肯定想着,怎么把蒲前光的尸身带回去,继承其妻女家财。
那可是刚要出嫁的女儿啊!
“誓与将军共生死!”
“誓与将军共生死!”
“誓与将军共生死!”
周遭的东胡将士们,纷纷举起手中兵刃,脸红脖子粗的呐喊着。
这一刻,所有人的脸上都透着决绝。
蒲前光心中暗自感慨,聂羌当真不凡,只是这么率军杀出杀入,竟是隐隐稳住了士气。
不说全部可用,至少这中军附近的将士们,已然不会轻易溃败而走。
“誓与将军共生死!”
东胡将士们还在呼喝着,气势一涨再涨。
然而忽然蹦出一支兵马,从斜后方杀了出来。
突然间,一声尖锐的号角声,划破了凝滞的氛围。
紧接着,就是震天的喊杀声。
土里土气的,不太像是汉军,倒像是东胡人一样,还带着几分放荡不羁。
“援、援军?”
东胡将士们还不太明白,难道是邻近郡县的守将,看到了火光,发现不妙,所以率兵来支援了?
若是如此,当真不错。
归义军有伏兵,他们就有援军。
再加上万人敌聂羌,以及敢于为小卒断后的蒲前光,这一仗是稳了。
但蒲前光却第一时间就看出,这支从斜后方杀出的兵马,显然不是自己人。
这个位置,是山林方向。
手上提着鹿角矛,身穿灰色衣甲,出现的没有丝毫预兆,就像是山林之中的潜行者。
当头一员年轻小将,面上画着黑漆漆的油彩,逢人一笑,跟敬道荣一样阳光开朗,但大笑的同时,却会露出那极为渗人的凿牙漆齿。
已经有不少东胡人,见着狄邯的青铜面具而胆寒。
巴尼汉也不甘示弱,想要将自己当初的梦想,付之于行动。
于是乎,逢人便笑,对敌人也是如此。
希望有朝一日,所有敌人看见凿牙漆齿而胆寒,希望所有自己人,以凿牙漆齿为荣!引领纹面凿牙新时尚!
“南越.”
聂羌见此,心中咯噔一下,也不由得冒出一阵冷汗。
巴尼汉没有让东胡人失望,早前不是都传着他来了吗,他是真来了。
伏兵一出再出,当真叫人猝不及防,苦不堪言。
巴尼汉防寒耐热,不管这雪怎么下,这火怎么烧,都只会让他更兴奋。
他所部的兵马,自山林中而出,如同从天而降。
和营中所有归义军将士们一同,杀向东胡中军。
而这股生力军的出现,瞬间打破了东胡人刚刚提起的士气,让原本呼喝着共生死的东胡将士们,瞬间陷入了混乱。
蒲前光苦不堪言。
为什么次次都是这样?
好不容易重整旗鼓,马上就是一路伏兵杀出来教训他一顿,仿佛就是在说你高兴的太早了!
颇有种被玩弄的感觉。
巴尼汉带着兵马越战越勇,一应归义军将士们,看着连绵不绝的援兵,士气更是节节攀升,仿佛都不会累的。
而东胡人则是节节败退。
大营之中,火势越来越小,但东胡将士们的惨叫声和哭喊声,则越来越大。
聂羌杀了片刻,着实没什么办法,还得提防汉帝的棋盘,如此乱局,当真让他这个万人敌,也不得不连连吃瘪。
蒲前光找着聂羌,两人对视一眼。
“往哪儿跑?”
“往后.”
他们也不想着断后或是重整旗鼓了,比伏兵更坏的情况,就是有两路伏兵。
能带着部分兵马,全身而退就算成功。
如果聂羌早就知道巴尼汉所部的兵马,也能恰巧赶上的话,他甚至都不会回身杀回来。
“来将休走!!!吃某一枪!!!”
却见得,火光映出了一个白马银枪的小将,不知怎么就冲着他们后方杀了过来。
赫然是那凶名在外的赵宁。
一个人便宛如一支大军,前后冲杀,让人头皮发麻。
倒不是说无人能挡,你一个人再怎么勇武,我拿人命堵着,也能阻拦你一二。
那汉帝和种轩,就是这么被堵在了前面。
可这个赵宁.
压根没人跟得上他的走位,不断拉扯,上一刻在北面,下一刻就出现在了南面。
神出鬼没的,谁知道怎么打他?
蒲前光翻身下马。
敬道荣是真的,巴尼汉也是真的,同时还附带了一个赵宁。
没完没了了是吧??
爹,哥,爷,别来了!
他打心底觉得有种疲惫,这个赵宁专门绕后是吧?
还不如就跟刚才的谣言一样,你还是去许昌,把汗王斩首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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