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笃你】眠（下）

　　4

　　在这里住着没什么大问题，你唯一觉得奇怪的是，隔个一两天，或者有时候连续好几天，一到入了夜，楼上就会传来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偶尔像很不舒服的哼唧，偶尔又像满意的喟叹。

　　你问罗渽民和李帝努是怎么回事，玲姐是不是生病了，可他们也不知道，反正第二天总是能看到玲姐得意洋洋的继续和你们瞎扯淡，也就没有在意。

　　盛夏来临，转眼你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原以为你们刚到榆阳那时候的树叶已经非常茂盛，可真到了万木葱茏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南方的绿是这么的张扬肆虐，午后太阳最烈的时候抬头望去，也只有丝丝缕缕透过树叶缝隙照射到地面的光线。

　　你们追着光，一个接一个的窜了个子。

　　没有了福利院那些人的欺负和压榨，再加上吃得比那时候好上很多，很快那张大床躺三个人就显得有点拥挤了。

　　你总是一翻身就能蹭到他们，好几次鼻尖对着鼻尖过后，是有些无措的尴尬。

　　那天罗渽民看到李帝努在数钱，就过去问他要做什么。

　　“我想给阿念买一张床，我们三个再继续这样睡在一起不合适，阿念长大了，我们也长大了。”

　　罗渽民吸吸鼻子，应道：“的确。”

　　李帝努和罗渽民好像不约而同的搞懂了玲姐是做什么工作的，正值盛夏的夜晚再听到那压抑的呼吸声，只觉得浑身难受，谁都睡不着。

　　不是没有听到过那些人怎么说的，说你们住的这栋小楼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小小年纪就跟两个男的搞在一起，一个天天晚上带不同的男人回家睡。

　　玲姐像是早就听习惯了，懒得跟那些人多逼逼，倒是在某个清晨，拦住了要去酒楼打工的李帝努，说道：“小孩儿，有钱的话，再给你家小姑娘买张床，都长这么大了，要注意点影响，你们两个男的没关系，说出去女孩名声不好听，如果没钱的话我可以先借你点，我可先说好，过后要还的，老娘的钱也不是白来的。”

　　李帝努感激地笑了笑：“谢谢玲姐，我最近也有这个打算，钱应该还有的，买张旧的二手床就好。”

　　玲姐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放李帝努走了，在他走远后才扫视着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呸了一声骂道：“这条街上的人哦，一个二个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在背后乱嚼人家舌根，妈的，都是些王八蛋。”

　　可她还是得做着这些王八蛋的生意，她什么都不会，只能干这个。

　　床买回来的那天晚上，你还是和他俩挤了一晚，抱着他们的手臂撒娇：“最后一晚嘛哥，”你躺在床上，指着那扇窗户，“今天星星特别多，我再看一晚星星。”

　　李帝努笑着捏了捏你的脸，总共就十平米不到的屋子，让你说的好像从此天涯分离了一样。

　　楼上奇怪的声音今天出现的时间好像早了点，自从你们搬进来之后，玲姐都已经尽量把时间往后推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的特别早。

　　你再一次听到这个声音，皱起了眉，看向罗渽民：“渽民哥…玲姐到底怎么了？”

　　罗渽民眨了眨眼，翻过身，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啊…我不知道，我困了，我要睡了…”

　　你又翻身看向李帝努：“帝努哥，你知不知道……”

　　李帝努也转过身打了个哈欠：“我也不知道，我也困了……”

　　“……”

　　你揉了揉眼睛，却毫无睡意，只好瞪着眼睛看着窗外明亮的星星，数到底有几颗。

　　早晨李帝努出门的时候又被玲姐叫住了，塞了一点钱给他说道：“小孩儿，今天回来的时候帮我带点膏药，腰伤的那种，妈的昨晚那个死王八蛋像八辈子没碰过女人一样，折腾死我了，他……”

　　“知道了玲姐。”李帝努赶紧打断她，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让他听不下去的话来，红着耳朵逃得要多快有多快。

　　玲姐看着他的背影，又转头看了一眼地下室的门，勾起嘴角笑了笑，说道：“两个傻子。”

　　罗渽民后来找了个私人电影院看场子的工作，他们想多攒点钱搬离这里，这里的环境实在不是太好，最近不远处又搬进来一群混混，总是半夜喝醉了酒就到处乱敲门。

　　最近晚上值班的那个老头跑了，电影院老板和罗渽民说换他来放晚场的，给他加工资，而且夜场电影上班时间短，只用从8点上到晚上两点，罗渽民略一思就点了头，有钱不赚王八蛋。

　　但罗渽民显然不知道，夜场电影，是这样的电影。

　　到点了之后，他走进去按照老板给的节目清单放了影片之后就准备找个角落歪着走走神，刚发了没十分钟呆，就听音响里传出来了他总是能在楼上听到的那种声音。

　　罗渽民脸都绿了。

　　视觉上直观的冲击让他脑子发蒙，罗渽民好不容易捱过两场电影，拉下电影院的门，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半夜两点的风都能没吹掉他一身热汗。

　　回去后李帝努和你都已经睡了，他打了盆凉水，跑到外面的公共洗手池处从头浇到脚，总算是浇了个透心凉，才把身体里那点火给压下去。

　　他和李帝努还是照常上班，你没事的时候就拿着些故事书在读，以前福利院的大叔教过你认字，简单的阅读还是可以完成，不过读来读去就那么些故事也没意思，你也想出去找事情做，磨了很久才磨得李帝努答应了，但是临近年关，李帝努说翻过年去再出去找工作。

　　后来过完年，你找到了一个老裁缝，他愿意带着你学做衣服，包吃，但前提是你要帮他完成手上很琐碎的那些事，并且不发工资，说日后你可以独立接活了能接多少活赚得的钱全是你的。

　　日子好像一天天在变好。

　　学徒的时间是从上午7点到晚上6点，裁缝店和李帝努去打工的饭店都在同一个方向，你们基本一起出门一起回家，刚回家吃完饭罗渽民就得收拾东西去看场子。

　　看夜场电影的人越来越多，有一次有两个男的看了电影出来一身的火没处卸，为了争抢门口等着的小姐大打出手，在电影院门口闹事，半夜三更这动静很快就会把警察召来。

　　罗渽民去劝架，没劝动反而挨了一拳，他擦了下嘴角的破皮，提着拳头就冲上去揍了他们一顿，镇住了场子，也没人再敢闹事，他叼着根烟装模作样的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人，轻描淡写道：“看电影就好好看，看完了就滚蛋，别把不该招的人招来，我的工资还靠这电影院呢。”

　　等人走了以后他又把那只烟塞回去，下次接着用。

　　电影院老板非常感激他，二话不说又给他涨了工资，罗渽民就这么死心塌地的在这儿做着，对那些电影从开始的震荡到现在早就麻木了。

　　每次他也不看，放电影的时候用两坨卫生纸把自己耳朵塞住拿个板凳到门口去看天上的星星，他不明白星星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你怎么这么喜欢看星星。

　　比起看星星，他好像更喜欢看你。

　　偶尔门口的小姐看他长得好看，还会来逗逗他，他只是礼貌着避让开从不与她们接触，次数多了人家就说他没趣，搞不好就是不行。

　　罗渽民听见了以后就笑笑，也不和她们计较。

　　5

　　转眼已经又是一年年末，你们攒够了钱，可以搬去稍微环境好些的地方，李帝努说过完年就去找房子。

　　这天你照旧在裁缝店门口等他来叫你一起回家，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老裁缝关了门还见你蹲在门口，问道：“你男朋友不来接你啦？”

　　“师父，都说了不是男朋友了，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啧啧啧，你看你，不是就不是你脸红什么？”老裁缝笑了笑，“这小丫头，大雪天的，别在这儿傻等啦，留个字条贴门上，你男朋友可能有事，来了看到以后自己就回去了。”

　　你一想觉得也有道理，罗渽民还在家等着你们回去吃饭呢，吃完了他还要去上班，于是贴了张字条以后就走了。

　　回到家罗渽民看到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问道：“李帝努呢？”

　　“我也不知道，他一直没来。”你脱下厚重的围巾，抖了抖头上的雪花，南方和北方的雪不一样，南方的雪落在头上就化了水，罗渽民拿了块毛巾过来，轻轻擦着你头发上的雪水。

　　你看了眼桌子上的三碗面条，很是高兴，说道：“今天吃面条啊，渽民哥你做的面条最好吃了。”

　　罗渽民轻笑了一声：“是谁之前说我煮的没有李帝努煮的好吃的？是不是你？”他收了毛巾，腾出一只手刮了下你的鼻子。

　　“哎呀，帝努哥他就只会做面条了嘛，不像你什么都会做，当然要哄着他点，不然他不高兴了。”

　　“小丫头，你还学会撒谎了，我今晚就告诉他。”

　　“你说呗，我反正不承认。”你嘿嘿一笑，端过面条就开始吃起来，看着门外越来越大的雪，也不知道李帝努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回来。

　　七点四十分的时候，罗渽民要出发去电影院了，李帝努还是没回来，他以前偶尔也这样回来晚过，是因为酒楼承包了婚礼，会很忙。

　　罗渽民走之前交代你：“一个人在家千万别给任何人开门啊，李帝努回来了他自己有钥匙，你就好好睡你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把他推出去，给他整理了一下围巾，左摆摆，右动动，直到你满意，才笑着说，“快去吧，要是没人看电影了就早点回来。”

　　女孩凑近替他整理围巾的时候，头发间皂角的香气充斥了他的鼻腔，他不自然地吸了下鼻子，叹息着揉了把你的头，转身走进了雪地里。

　　有人哪怕经历过再多苦难，也永远干净而纯洁。你眼睛里反映出的漫天大雪，像是下到了罗渽民心里，堆堆叠叠，让刚十七岁的罗渽民就这么一脚陷了进去。

　　可他能感觉到，你对他的喜欢，好像和对李帝努的有点不一样。

　　具体是怎么不一样，他却说不上来，罗渽民叹了口气，一脚踢开了路边快要被雪掩埋的石块。

　　“反正都是照顾她，谁来都一样。”罗渽民自我开脱道，按住了心中想要蔓延的酸涩。

　　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只听到钥匙捅锁眼儿的声音，没一会儿门就被推开了，你睁开眼瞥了一眼门口，只有个黑乎乎的人影，以为是李帝努回来了，说了一句帝努哥你回来了，翻过身准备接着睡觉。

　　等那个人一整个人的压在你身上的时候，你才感觉到不对劲，猛然睁开眼打开床头灯，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你想要大声呼救，却被那人用手死死捂住了嘴，他掀开你的被子再度欺身压上来，手和嘴在你身上到处乱来，你拼命挣扎着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那人疼得放开了你，你趁机想下床逃跑，却又被他一把拖回来扔在床上，抬手就是一耳光打得你耳畔嗡嗡作响。

　　他索性也不捂你的嘴了，拿了个布团塞住，你只能拼命挣动，不断发出呜呜的哭泣声。

　　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你看向门口，却看到了举着个花瓶从楼上匆匆赶下来的玲姐，她啪一声把花瓶往那人头上砸，花瓶虽然是陶瓷的，却不是什么好瓷，瓶子砸了个稀碎，那人却好像半点事没有，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玲姐。

　　玲姐大骂：“哪来的王八蛋半夜三更欺负人家小姑娘，你他妈还要不要点脸了，我可告诉你她哥哥马上就回来了……”

　　那人根本不跟她废话，直接上手抓住玲姐的头发往墙上狠狠一磕，玲姐被他打晕了，他就转过来继续撕扯你的衣服。

　　你感觉到再挣脱不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温热的皮肤接触到了冰凉的空气，你绝望地哭了起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操！”

　　一声暴喝响起在这个十平米大的小屋里，李帝努回来的时候远远看到屋里亮着灯，还奇怪你怎么这个时候还不睡，结果刚走进就听到里面传来的挣扎打斗的声音。

　　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双眼几乎立刻充了血变得通红无比，他冲上前揪着那人的衣领就把他扯下了床，那人立刻反抗，和李帝努扭打在了一团，他捡起地上花瓶的碎片割伤了李帝努的手，见了血的场景往往让人更难以自制，李帝努把他一脚踹倒在地上，揪着他的衣领，拳头高高举起又落下，上一次他这么发了狠的打人，还是那次带你离开福利院的时候。

　　困境中的野兽从来不乏拼命的勇气，很多年前他是这样，现在他也是这样，悠悠转醒的玲姐睁开眼就看到眼前堪称杀人的场景，差点没两眼一黑又晕过去，她连滚带爬的冲过去拉住李帝努要落下的重拳，阻止道：“小孩！可打不得了，可打不得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李帝努大口喘着气，感受到身后的阻力，半晌后才缓过劲来，松开了揪着那人衣领的手。ωωω.мχƒ∂χχ.¢σм

　　他走向你，隔着被子把你裹住，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你害怕得一个劲在发抖，他也害怕，用力得几乎快要把你揉碎了。

　　玲姐叹了口气，准备退出去，突然听到李帝努带着浓重鼻音的一句：“玲姐，谢谢你。”

　　“谢什么，街里街坊的，”玲姐出了门，又回头道，“攒够了钱，就早点搬出去吧，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两点半的时候罗渽民回来了，他看着地上躺着的奄奄一息的人，又看了眼床上似乎是睡着了的你，李帝努坐在你的床边，紧紧握着你的手。

　　罗渽民的心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他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提着地上躺着那人的衣领把他扔了出去，他没说话，没有表情，手臂上却全是暴起的青筋。

　　那天夜里李帝努和罗渽民在家门口坐了很久，外面风大雪也大，他们就蹲在屋檐下方，彼此沉默着，过了很久很久，罗渽民才开了口，他说：“帝努，你喜欢阿念吗？”

　　“哪种喜欢？”李帝努愣了一下后开口。

　　“你说呢？”

　　李帝努真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他愣了一下，思考了很久才回答道：“喜欢。”

　　铿锵有力的两个字，喜欢。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李帝努说。

　　“没什么，”罗渽民无所谓地笑了笑，“就是想告诉你，阿念她也喜欢你，怕你一心只顾着赚钱养家，忽略了她的心意。”

　　“那你呢？”

　　李帝努这么问的时候，罗渽民心里无可避免的咯噔跳空了一个节拍，可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波动，只说：“我？我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看的。”

　　罗渽民说这话的时候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好像把他不大的心脏给吹裂了一条缝，往里呼呼倒灌着寒风，他回忆起看场子的时候那些进出叼着烟的人，突然很想把那只装|逼|用的烟给抖出来抽了算了，可他又想起你不喜欢烟味，每次李帝努从酒楼染一身烟味回来都要换衣服洗漱，就把这念头作罢了。

　　他哪里是不喜欢你，他满心满眼都是你。

　　而李帝努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第二天他把他所有攒起来的钱全拿了出来塞给了李帝努，说道：“今天就去找房子，找到就走，不等过年了。”

　　李帝努经过在酒楼积累下来的人脉，认识了一个最近几天就要举家搬走移民去国外的人，但不想卖房子，刚好听说李帝努最近在找房子，就以很便宜的价格租给了他，没想着赚钱，就想着给房子留个人气，日后可能还会再回来住。

　　他们住的那个小区高档又安全，李帝努带着你们住进去之后，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又落了下来。

　　走的那天玲姐出来送你们，你还看到她偷偷抹眼泪了，她说你个小丫头命好，这么两个大男人寸步不离的守着你，跟着你，哪像她一生颠沛流离的命，活了大半辈子连个男人都留不住。

　　你笑着帮她擦掉眼泪，说有时间一定回来看她。

　　6

　　流年太乱，有的事说好了，却不一定做得到。

　　玲姐死了。

　　死在了一九八零年的春天，她是吃了耗子药自杀的，警方找上门的时候你还在埋头做作业，说桌子上玲姐留下了一只翡翠镯子，写得清清楚楚说把这只镯子交给一个叫姜念的人。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做，或许是看不开，或许是看开了，你看着那只镯子想到了那天摇着把破扇子在二楼看着你们侃侃而谈的漂亮女人，她穿得太少了，叫你看了都羞红脸的那种。

　　她一会儿说你是罗渽民的小媳妇儿，一会儿又说你是李帝努的小媳妇儿，她总是叫罗渽民和李帝努小孩儿，她放荡又不羁，却最终消逝在了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

　　当时没有人和她告别，没有人为她流泪。

　　你却在时隔一个多星期后，坐在书桌前为她哭红了双眼。

　　“阿念，”李帝努出现在你身后，“你知道吗，人死以后，是会变成星星的。”

　　“哥，我都这么大了你还讲这种话骗我，我知道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变不了星星也变不了月亮……”

　　“不是的，只要你还记得她，还想着她……”

　　你突然转过身抱住了他，双手环住他的腰，整个人埋在他身上，你只是想寻个慰藉，想填一填心中空荡荡的感觉，只要抱着他，就好像拥抱下了整个世界。

　　李帝努轻轻摸着你柔软的头发：“很久很久以后，她一定会变成星星，你抬头就能看到她。”

　　“哥，我怎么觉得你瘦了？”你环了环他的腰，搞得他有点痒，把你手拍开，你不依不饶继续咯吱他痒痒，房间门口罗渽民路过往里面看了一眼，又走了，李帝努喊他：“罗渽民，你快点来管管你妹妹！”

　　罗渽民躺上床随便翻了一本书看，应道：“谁招的她谁自己管去！”

　　他既然已经看出来你喜欢李帝努了，那么趁现在，至少他还可以控制住自己退远一点的时候，他就必须得这么做，再往前多走一步，他都怕这个家会散掉。

　　他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李帝努。

　　他是李家的私生子，和妈妈姓，五岁那年妈妈出了事走了，才被爸爸接回去，回去后发现自己有个哥哥。

　　罗渽民不是一来就这么乖的。

　　他因为不适应新环境，拼命想跑，想逃离这个地方，他害怕，所以他竖起了一身的刺，对着李家所有人，也对着李帝努。

　　但李帝努这个人天生就强硬又柔软，他对那些欺负罗渽民的人丝毫不管该揍就揍该骂就骂，回到家却收起一身的防御盔甲，露出最柔软的肚皮哄着自己这个小刺猬一样的弟弟。

　　罗渽民偷偷跑出去，他就默默跟在后面，等他跑累了，坐在路边休息着睡着了的时候，他就又去把他背回来，一次两次，终于让他接受了自己，接受了这个家。

　　后来时局动乱，他们谁都不知道爸爸去了哪里，只知道被安排送进了这个叫阳光福利院的地方，再后来，他们就遇见了你。

　　罗渽民不知道李帝努是怎么想的，反正他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那时候孤零零的自己，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张开稚嫩的双手挡在你面前，挡在不知道比他强大多少倍的人面前。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帝努走进来躺到了他自己床上，脸上淡淡的笑意逐渐散去，他犹豫着开了口：“渽民……”

　　“什么事？”

　　“我可能要换一份工作了。”

　　“怎么了？酒楼不是做的好好的？”罗渽民皱了下眉，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他今天也被电影院老板辞退了，不，准确的说不是辞退了，而是电影院开不下去了，他本想着再去找一份工作就是，突然一听李帝努这么说，让他一下子懵了。

　　“酒楼早就有些支撑不下去了，今天彻底宣布倒闭，我们被遣散了。”李帝努顿了顿，“渽民，北边闹饥荒了，你知道吗？”

　　罗渽民之前有听过这事儿，可他以为这都到了南方了，和北边关系不大了，没想太多，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最近真的各行各业都不景气，很多店铺纷纷倒闭，大街上萧条了很多。

　　北旱南涝，今年一整年几乎颗粒无收。

　　“你去做什么，我也去吧，”罗渽民合上书，仰面躺倒，“我那个破电影院也倒闭了，和你的小破酒楼同一天宣布破产。”

　　“找了个工地搬砖，做散工，有一天没一天的。”李帝努没什么表情。

　　罗渽民斜着看了他一眼：“行啊，搬砖就搬砖，卖力气嘛，我也去。”

　　7

　　你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是学校那天停课以后。

　　回家后看到李帝努和罗渽民两个人灰头土脸的正准备换身衣服。

　　两个人在卫生间里抖了一身又一身的灰下来，罗渽民被呛得咳了两声，李帝努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在咳停都停不下来。

　　“帝努哥你没事吧？”

　　你忽然出现吓他们俩一跳，罗渽民赶紧把门关上说道：“两个大男人换衣服有什么好看的，做作业去，明天不上学了？”

　　你不高兴道：“你还说呢！学校停课了，各大工业都停产了，我今天还去了帝努哥工作的酒楼，我才发现那个酒楼早就人去楼空了，哥，你们老实说，你们干嘛去了？”

　　李帝努洗了把脸，拉开门，嗓音还带着刚咳嗽完的嘶哑：“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今天吃什么？想吃你渽民哥做的还是我做的？”

　　“谁小孩？我就小你们一岁，你们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行了行了，我去做面条，你找罗渽民玩去。”李帝努推开你朝厨房走去，你被他骨节分明的手硌了一下。

　　“李帝努！”你生气的朝着他背影喊了一声。

　　他没理你，你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却又抓不住也理不清凌乱的思绪，更没有注意到罗渽民站在你后面，泛红的双眼。

　　李帝努打开橱柜，里面只剩下一板鸡蛋两把面条，米缸里的米见了底，还有一小捆焉了的小白菜。

　　你闹了别扭，总觉得他俩有事瞒着你，吃面的时候也心不在焉，本来李帝努做的面条就不好吃，于是你干脆耍了次小脾气，把筷子一搁：“不好吃，不吃了。”

　　李帝努端着碗的手抖了一下，只是短暂的一秒，他没说话，也没看你，继续自顾自的吃，反而是罗渽民一改平时和你嬉皮笑脸的样子，生气道：“胡闹什么？姜念，你知道现在全国在闹饥荒吗？你现在知道有多少人饿死在街头吗？！你这是浪费！不吃是吧？行，你别吃了。”

　　罗渽民把你的碗端过来，把碗里的面条三下两下全分给了自己和李帝努，再把碗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发出“铛”的一声响，说道：“不吃就滚蛋，一边儿去！”

　　他从来不会这样对你，你呆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片刻后才小心翼翼的拉住罗渽民的手，说道：“哥…渽民哥…我错了，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你突然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似乎已经把他们对你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撒娇玩闹耍脾气也好，他们都只会宠着你惯着你，你几乎忘了，他们和你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他们能拼了命的把你从黑暗中救出来，也随时可以把你扔在原地。

　　太得意忘形了，你忘了自己如果没有他们，可能早就死在了某一个地方，哪里还活得到现在。

　　于是你又伸手去拉李帝努，委屈道：“帝努哥，我瞎说的，我可喜欢吃你煮的面条了…真的，特别好吃！你们不要生气好不好，不要…”你哽咽着，说不完后半句话。

　　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罗渽民吼完你他就后悔了，可他现在心里乱得很，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喘不过气来了，他无暇宽慰你，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控制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不要掉下来。

　　今天和李帝努去医院拿检查结果回来的时候他就想崩溃大哭，可他硬是忍住了，李帝努都没哭，也没说什么，他先崩溃了可怎么行。

　　可现在罗渽民再也忍不住了，他一言不发的站起来走回了卧室，把门关上，你就再也没听见里面传出声响。

　　李帝努笑了笑，他的眼睛总是弯弯的，笑起来特别好看，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总是冷漠而疏离，但他从来不对你垮脸，不跟你生气，直到刚刚罗渽民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他也没有说你一句不是。

　　他端起自己的碗，把剩下的面条挑给你，又把罗渽民碗里剩的给了你，哄道：“喜欢吃就多吃点，阿念，不用管他，回来的路上我和他吵架了，他心情不好才会这样的，和你没关系，不用害怕，我们没有人要丢下你。”

　　他轻而易举道破了你的心事，你也不敢哭，抬起碗拼命往嘴里塞，好不容易吃完了，才敢去敲罗渽民的门，他打开门，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李帝努，最后才抬起手想摸摸你的头，可临了他又收回去，只是拍了下你的肩膀，说道：“阿念，哥错了，不该骂你。”

　　你钻进他怀里就大声哭起来，罗渽民心里一直压抑着的无力感就这么汹涌着弥漫上了他的胸腔。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了。

　　饥荒持续了一整年，再光鲜亮丽的人都扛不住饥饿的摧残，大街上偷的，抢的，山里能吃的活的动物死的植物，全都被消耗得一干二净。

　　就是在这一年的下半年，李帝努终于再也瞒不住他的病情。

　　李帝努晕倒在了一个干燥的午后，天蓝的一往无垠，大地开裂干燥，他倒在了一旁的土堆上，从口中涌出一口鲜血，沉重的铁镐顺着坡度滑落，好像带起了似有若无的火星。

　　罗渽民脑子里的弦腾的一下就断了。

　　当你痛哭着举着那张检查单对着他们两个质问的时候，他们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为什么？罗渽民…李帝努…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李帝努躺在床上，看上去很平静，片刻后他才把目光从天花板移到你身上，轻声说了一句：“因为不想看到阿念不高兴。”

　　你责怪他们，也责怪自己，看着李帝努一天比一天瘦，为什么你会觉得只是因为没有东西吃，他明明总是在咳嗽，为什么你却没有往那方面想过，等你知晓一切的时候，好像什么都晚了。

　　可其实你就算早知道了又能干什么呢？在这个在这个饿殍遍地，九死一生的年代里，连吃饭都是很大的问题，又哪里找钱来给他治病呢？

　　“阿念，你过来。”李帝努向你伸手。

　　他的手以前那么的宽厚温暖，现在却只剩下瘦骨嶙峋，你握住以后连劲都不敢使大了，你怕一用力，就会碎掉。

　　罗渽民在后面一声不吭，却是止不住的泪如雨下，他快要站不住脚了，只能倚靠在门框边上。

　　“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阿念，人死了以后，是会变成星星的。”

　　“我不要！”你失去控制的大声喊着，“我不要星星，我不要月亮，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李帝努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说了会陪着我的，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嘘，阿念，会吵到别人的。”李帝努声音轻飘飘的，怕惊扰了谁的梦境一样，可能是他的吧，他看了一眼你又看了一眼罗渽民，好像怕把你们忘了一样深深地在脑海里描绘着，他就要枕着这场梦长眠了，梦里有你，还有他最好的弟弟。

　　“阿念，你不是最喜欢吃我煮的面条了吗？我再煮一次给你吃好不好？”李帝努努力撑起身体，罗渽民走过来扶住他，他借力站起来，笑眯眯地凑在罗渽民耳边说：“渽民啊，你要带着阿念活下去，要好好和她在一起才是。”

　　罗渽民浑身一震，李帝努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厨房里一阵乒乓作响，你在房间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不敢多看李帝努一眼，不敢看他凸起来的颧骨和凹下去的眼眶，不敢看他明明痛得要死还坚持对着你微笑的样子。

　　面条端出来了，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吃，第一口下去就知道绝对是李帝努做的。李帝努说他累了，想去躺一会儿，这一躺，就再也没起来过。

　　李帝努消失在一九八一年的冬天。

　　罗渽民也每天都在消瘦下去，很多村子里传出饿急了吃人的故事，罗渽民有时候都想剁吧剁吧把自己给煮了。

　　李帝努走之后你越来越依赖罗渽民，你怕，你怕他也会这样，一个转身就消失不见，晚上睡着了，你还会偷偷跑到他床边，伏在他的胸口上听心跳，只有听到他心脏仍在有力的跳动着，你才敢又回去接着睡觉。

　　那天你又偷偷来听他的心跳，罗渽民没有再装睡，而是轻声叫住了你：“阿念。”

　　他往床里面挪了点，拍拍自己空出来的地方，说：“我做噩梦了，陪我躺一会儿吧。”

　　你看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丝毫不怀疑他，便爬到床上去和他并肩而躺，你学着他平时哄你的样子，拍着他，结果哄着哄着自己先睡着了，罗渽民漂亮的眼睛里绪满了泪水，终于滑落在枕头上。

　　夜色静谧，他轻轻动了动嘴唇。

　　“阿念，我喜欢你。”

　　关于你的惶恐和担忧，罗渽民都知道，所以他更不能出事，你们都只剩下彼此了，或许有一天生命也终将凋零，但至少，他得咬着牙撑下去，能多一天是一天，如果真的到了无法支撑下去的那天，他也得憋着一口气等你先走了他再走，他怕你哭，怕再把你一个人扔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罗渽民他还是没做到。

　　那天你发烧了，罗渽民翻箱倒柜找出来两颗刚过期了两天的退烧药，喂你吃了下去，看你实在太虚弱了，他抱着侥幸心理去榆阳城边上的一片林子里蹲了一天，居然真的让他蹲到了一只野兔，他已经特别小心的在城外就把兔子肉处理干净拿了黑色的塑料袋装上了，可是在回程的路上，还是被那些饿疯了的人盯上了。

　　罗渽民不愿意放手，一群人抢他一个，推搡中一辆车飞速驶过，罗渽民最后只听到“砰”的一声，他手中的黑色塑料袋飞了出去，那些人一拥而上争抢着塑料袋里的东西，视野里染了血色的天，也慢慢消失融成了一片黑暗。

　　又是一个初春，雪还没化完，罗渽民躺在雪地里，还眺望着家的方向。

　　8

　　你睁开眼，看到罗渽民回来了，他带了好多好吃的，还有一碗很久没见过的大白米饭，饥荒闹了这么久，你们好久没吃的这么开心过了。

　　罗渽民眼里像掺了蜜一样的望着你，笑着说：“阿念慢点吃，别噎着了，不够还有。”

　　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你嘴里咬着一只腿，拉开门，看到了一张久违的笑脸，他眉眼弯弯，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你笑着张开双手拥抱他，开心道：“帝努哥，你来啦！”

　　一九八二年的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五年前从北方小县城逃到这里来的三个人，在经历过分别之后又再一次奇妙的相遇在了这个夜晚。

　　乱世流年中到处都是新闻，也没有人播报过那个因为太饿产生了幻觉吃掉了家里耗子药的女孩。

　　人字写来不过一撇一捺，可以坚毅如钢铁，可以脆弱如薄纸，大部分的人都平凡而太过不起眼，再努力的生活下去，也终究熬不过命运的车轮重重碾压，压碎他们轻飘飘的灵魂，压碎支撑着他们的沉重如山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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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起那天晚上吃饱喝足后，你们躺在那个干净宽敞的小阳台上，你听到李帝努说：“阿念，你抬头看。”

　　“看什么？”

　　“看看这满天的星星。”罗渽民笑道，他一伸手，好像就这么摸到了天空。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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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笃你】眠（下）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电脑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最新内容免费阅读。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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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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