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小说网>都市小说>忘羡情录>第 25 章 君在何方问尽痴狂
  世间黑白是非毁誉几多量

  那一声“魏婴”还在四野回旋,可是那个穿着一身黑衣,扎着红发带的人,已经迅速被悬崖下的黑雾吞没,转瞬就彻底消失了。

  蓝忘机滴着血的手臂空自向下张垂着,眼中胀得发狂,可那泪水却怎么也流不出来,只撑得满目尽是血色一片!脚尖向前踏了半步,他几乎就要飞身跟着魏无羡而去!

  “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就消失的!”

  江澄的话忽地在耳边响起,蓝忘机猛然回头,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恶狠狠的恨意!江澄面色惨白,目光游离地微微摇着头,根本不在乎对方的那一股恨杀之意,继续喃喃说道:

  “被温晁从云里扔下了乱葬岗,他都没事!他是谁啊!夷陵老祖啊!怎么会死!他那么精修的诡道术法,死人都能恢复灵识……他不会死的……不会的……我要去找他!我要看看他还能怎么样……他把我们最亲的人都害死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阿姐都不在了……他想就这么一死了之吗……我要去找他!”

  最后的几句话语已是随风飘过来的。江澄已经转身御剑奔向了下山之路。蓝忘机茫然瞪着他离去的背影,努力聚拢着几近涣散的神志。

  会吗?魏婴会让自己活下去吗?蓝忘机脑海中尽是魏无羡跳崖之前那凄绝的目光……他知道魏无羡这一次是真的心死了。可是……万一呢?!他修的诡道术法可操控鬼魂妖魄……那些东西会不会接着他让他幸免于难?

  一丝微小的希望火苗在心底燃了起来,蓝忘机转身,顾不得手臂上伤口尚在淌血,疾步就要跟着江澄而去。兄长的身影忽然拦在了眼前:

  “忘机,不可!救助同门要紧!叔父已经到了!那半块阴虎符神秘消失了!你是蓝氏的二公子,要护住蓝氏族人谨防有变啊!”

  蓝忘机不得不立住了脚步,抬头看着正走过来一脸怒意的叔父,他深深吸了口气,强按下了心头的焦灼与煎熬,俯身行礼。

  蓝启仁心中已是怒火滔天,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亲侄儿如今为了一个不羁狂狼的反叛之徒变成了这般模样,他恨不得立时就要将他家法痛责一顿!

  可是身边人声渐沸,那些适才还为那半块阴虎符抢得头破血流的人,此刻竟又厚着脸皮仿若无事一般,纷纷又开始了对魏无羡这个“大魔头”的谴责怒骂,极尽恶毒之言词!

  蓝忘机目中怒火与嫌恶一并燃烧着,扭过头根本不屑于给他们一个眼神!心中稍微清明了一些,思忖着那半块阴虎符怎地会消失之事。不一刻忽然有几名江家的弟子御剑自山谷中升了上来,大家立时走过去追问着可有看到魏无羡的尸首。

  那几名弟子心里虽也不满这些人如此逼迫对待曾经的大师兄,可此刻事关重大也不敢欺瞒,纷纷摇头说在崖底都找了一遍,都是些适才打斗时跌下去之人的尸首,确定没有发现夷陵老祖的尸身。

  蓝忘机舒了口气,心神总算稍稍镇定了一些。江澄依旧没有上来,想来是不死心还在细寻。蓝忘机本想下崖去亲自看看,却忽听那几个家主在那里大声议论,说夷陵老祖一定是逃回老巢乱葬岗去了,必须要抓住机会趁他受伤将他斩草除根。

  蓝忘机听着,气得牙根紧咬,想要开口怒责他们几句,终是忍住了。那金光善更是煽动着大家要将伏魔洞里所有的邪物都清缴销毁,以防魏无羡再次翻盘。众人皆是一力附和。蓝忘机一听心中岂会不明?他们这就是在觊觎魏无羡的法宝神器,想要趁火打劫!

  贪心作祟,众人行动竟是整齐划一迅速无比!蓝忘机跟着众人御剑而行,接近乱葬岗山头之时,体内灵力翻涌,一己冲在了前头飞了下去。

  待众人呼喝着降下山头落地,却见蓝忘机一身白衣染血,避尘出鞘牢牢握在手中,傲然挺立在伏魔洞之外。那模样一望便知,是不许人接近那伏魔洞。

  众人纷纷开始谴责蓝忘机,可蓝忘机傲然不语,目光里一片凌然不可侵犯的坚决,一字一句对着众人道:

  “魏婴……已经不在了。他不在里面。”

  贪婪的家主们岂会相信?纷纷言道蓝二公子难道是要包庇十恶不赦的魔头?他们想着姑苏蓝氏在众世家里最是嫉恶如仇是非分明,况有蓝老先生在此,铁定是不会公然与大家动手为敌。于是有几个胆大的迈前几步,就要强行进洞。

  蓝光闪过,那几个修士惨叫连声,臂上腿上已然中剑,鲜血直流!这一下众人一片哗然,蓝启仁怒喝了一声,指着蓝忘机问他想要如何!

  “我说,不许进去!你们不过是觊觎魏婴的法器罢了!何必把自己说得大义凌然?他被你们逼得自毁,你们竟然还要得寸进尺!别怪我剑下无情!”

  心中的贪念被明晃晃地说出来,众人嘴里依旧不依不饶,可那声音也是不自觉地低了不少。金光善最是老奸巨猾,把话头抛给了蓝曦臣和蓝启仁,看他们要怎么办。

  有叔父在,蓝曦臣心中虽明白也心有不忍,但却怎么也无法帮着弟弟说话。只得任由蓝启仁怒火中烧,大声唤了几个族中长辈,就要将蓝忘机当场拿住带回去严惩。

  蓝忘机的心已经如铁石般既冷且硬了。他赶在众人之前进了伏魔洞,却哪里有魏无羡的半点影子!焦急在洞内走了一圈,却发现了被藏在巨石之后的小阿苑!

  原来温氏族人去赴死之时,终是不忍心将孩子也带走,于是将他藏在了洞里,盼望魏无羡醒来能照顾于他。哪知事情一路失去了所有控制,阿苑醒来又惊又饿,发起了高烧。如若蓝忘机没有发现他,这个小小的生命也就要随着亲人们一同陨落了。

  见到阿苑,蓝忘机纷乱无章的心绪终于清醒了一些。强压下心中的绝望悲痛与深深的悔恨自责,他终于领悟到了魏无羡口中那条“独木桥”的真正意义。听着洞外人声渐近,他将阿苑再向内藏了藏,毅然出去直面众人。

  看着十几名族中前辈靠向前来,蓝忘机握紧了避尘,咬牙道了句“不要逼我!”

  蓝忘机自小跟在蓝启仁身边学习成长,从未有过忤逆长辈的行为。是以蓝家前辈们皆认为他只是一时昏了心智,强行带回去教育一番即可回头恢复。哪知十几柄剑才刚扬起,一声铮鸣弦音响过,那十几个蓝家修士连人带剑都向后飞起,摔了出去!

  这一下场中一片安静,除了蓝氏众人的不可置信之外,其他各家修士家住们皆是在心中暗叫这蓝氏弦杀术当真是独步天下,厉害无比!

  蓝启仁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挥手让所有族中长辈尽出,将蓝忘机团团围在中心,下令不要留手,务必将他拿下。

  蓝忘机面色一片清冷皎白,目光中尽是带着怒的狠意。穷此一生,他从未有过如此刻一般的坚决与决绝!忘机琴停伫在身前,他将避尘抛向半空自回了剑鞘,双手拨弦,几记弦杀铮然而出,力道强大得将站在周围的众世家修士们都带倒了十几个!

  族中前辈一共三十三人,尽皆右臂见血剑身脱手。这已是蓝忘机手下收了劲道,不然贯满了灵力

  的弦杀术,外伤事小,震伤心脉才是大事!

  “还有谁要来?我说了洞中没有魏婴。温氏族人已经被你们绞杀。不信或是不怕死,你们就放马过来!阴虎符已毁,逼死了他还要来抢掠,你们太过分!这一点尊严,今天我替魏婴守定了!”

  此刻的含光君是众世家所有人都从未领略过的。他素来惜言,但一开口都是字字直戳中心。今日话语多了几句,却更是如雷贯耳,让人听了心底直颤不休。

  金光瑶左右顾看,发觉蓝曦臣眼中已有泪影,知他心疼胞弟又不知该怎么办。况且,重要的东西他早已到手。当下站出来跟父亲说含光君从未打过诳语,应是不会欺骗众人。何必要闹得太僵云云。

  金光瑶随即转身又对蓝忘机温言道自是相信他的话,只是总得让大伙儿在山上搜一搜才能安心。蓝忘机冷然瞟他一眼,不予回答。收了忘机琴,复又将避尘紧握在手中,向后退了两步。

  众人皆知不是含光君对手,只得怏怏地各自在乱葬岗各处乱搜了一番,将温氏族人辛苦搭的屋棚几近全部毁去,自然是什么也没有搜到。

  蓝启仁站在蓝忘机身前,指着他气得发不出一言。蓝忘机抱剑行礼,清晰说道:

  “叔父及众前辈请先回山。忘机出手自知犯下大罪,待他们退了我立刻回山受罚,绝无二意。但此刻,忘机是绝不会再退后半步的!”

  蓝忘机的决心与心意,蓝启仁是认真感受到了。他自是知道这孩子自小就执拗,此刻在外也不好再如何,况且族人前辈皆受伤,在场之人已无人能将他制住,只得先回山再论了。蓝忘机素来一言九鼎,他既说会立刻回来,自是不会食言。

  看着最能拿捏住蓝忘机的人都走了,世家众人有大半也就心不甘情不愿地怏怏离去了。金光瑶被金光善留下来见机行事,也是担心那魏无羡并没有死,慢慢磨蹭着,命那苏涉以搜查之名看看能不能混进去。

  蓝忘机脸色愈发冰冷凌厉,避尘出鞘直指苏涉面门,低声却清晰无比地说了一句“你不配跟我说话”,呛得苏涉忍不住就要发作。金光瑶只得出来打圆场,知道今日在这蓝二公子跟前断然是讨不到什么好,只得也率众离去了。

  蓝忘机心力本就已然交瘁,手臂伤口又失血过多。坚持到所有人都离去之后,终于叮的一声避尘杵地牢牢撑住,才没有倒下去。

  返回洞内抱出已奄奄一息的阿苑,一面给他输送灵力护着心脉,眼中一直流不出的泪水终于溢满了眼眶。

  “魏婴……我能相信你还在吗?我想要跟随你的脚步随你去!我想要告诉你,我错了!不该以为这些人心中总还是存着良知……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确实是远不如你这乱葬岗清净干净!我为何要拉你回到那样肮脏之地呢……”

  “……这孩子我定会替你照顾好他!你若是魂魄有知灵识尚在……只愿我能够找到你……魏婴……”

  天边的残阳勾出了血红的霞光,蓝忘机怀抱着孩子小小的身子,在乱葬岗凄厉的风声里悲怆环望着。从未有过的孤单寂寥之感漫过血液侵入骨髓,将他一颗火热的心一点一点冰冻了起来。

  抱着阿苑,将魏无羡留下的一些书册与符咒收好,蓝忘机定下心神支撑着御剑往姑苏方向而去。回山后将阿苑交托给了自己信任的弟子,说是在路上救助的孤儿,将来就归在自己一脉之中教养长大。

  姑苏蓝氏最重的刑罚,莫过于经过炼制的戒鞭加身。蓝启仁重怒之下,以三百戒鞭的重惩来警示全门,也是为那被蓝忘机打伤的三十多个前辈讨个公道。

  蓝忘机一言不发将外袍脱下,寒风里穿着里衣直直跪在庭中。打伤族中前辈是他的罪,不尊长辈是他的错。他理应受罚。他也愿意痛!因为心里的痛意已经将他烧得快要忍耐不住了!他需要另外的疼痛来分散他的心力,让他能度过这人生仅此一回的情殇……

  可是拦下众人不得进入伏魔洞,蓝忘机知道自己没有错。附着法力的戒鞭击髓入骨,一声声沉闷的响声里,蓝忘机的背上衣服已是一片血色。死死攥紧了双拳,他咬牙跪着一动不动,大颗的汗珠自额间滚落,看得站在前方的蓝曦臣满心不忍眼中有泪。

  蓝启仁也是心有不忍,咬牙喝问眼前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儿家规五十二条为何?!

  蓝忘机咬牙言道:“不得结交奸邪!”

  “既知此规,何尔明知故犯?”

  蓝忘机慢慢抬起双眼,目光中带着几近狂放的光芒,坚定又坚决:

  “敢问叔父,孰正孰邪?孰黑孰白?!”

  这一问,问的是这世间的不公正不公平,问的是所谓正之人,心却为何满是邪念,偏偏还要道貌岸然?是非黑白已是颠覆莫辩!蓝忘机沉沉的问话里还有着无尽的心痛——魏婴,他不是奸邪!

  蓝启仁不是恶人,只是将是非善恶看得过于刻板。魏无羡修了诡道术法,在他看来就是走了邪路。一步错步步错,之后的恶果,自然都是因为这邪术所至!蓝启仁此生最痛恨歪魔邪道,何况那走了邪路之人竟然如此深深蛊惑了自己最钟爱的侄儿……

  是以看着蓝忘机此刻的样子,蓝启仁真的是痛心疾首!当下不再有丝毫怜惜之意,命令蓝忘机三百戒鞭之后就至后山寒潭洞面壁思过,三年才可出洞!

  蓝忘机受了三百戒鞭伤得太重,抬至寒潭洞内已是昏厥了过去。蓝曦臣心中理解弟弟,所以心痛更甚。冷泉虽可疗伤,可是蓝忘机却执意避过了。他宁愿自己痛着,才能证明自己时时都是清醒着的。

  嘱咐了兄长要善待自己带回山的那个孩子。蓝曦臣心中虽有疑虑,却也没有再问。直接将阿苑归入了蓝忘机一脉,由族中人看顾教养。

  身上的伤口终是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痊愈了,留下了深深浅浅几十道疤痕。蓝忘机毫不在意,每日跪在当年和魏无羡一同向蓝翼前辈跪拜的石桌前,静静地回想从前。姺峯尒説蛧

  他命来送饭的弟子将当年魏无羡抄录的那些家规卷册拿了过来,那些都是他在魏无羡离开云深后亲自制作编册的。魏无羡虽贪玩跳脱性子不羁,可是腹中的学识从来不比任何人少。一手字也随主人的性子,看起来像模像样,一笔一划却又透露着管不住的潇洒恣意。

  蓝忘机就这么痴痴看着,立正法,锄奸邪,大道永存……魏婴,你终是没有食言,一直在努力坚守着自己的诺言!我也当紧紧追随于你,将那日放灯时共许的诺言坚持到底!

  自此,正邪黑白在蓝忘机的心里一脉分明,再无任何阴霾遮掩。既管不了天下人,自己也要一力做到紧随己心,无愧于天地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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