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没料到云晔会这样对我,全然不顾我风寒初愈、月事刚过、宿醉未醒,便给我来了个冷水澡,更何况现在还是半夜,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步棋,我多半是走错了。
一桶冷水兜头淋下,我禁不住连连打寒战,脸都冻白了。
龙泉醉意也未全消,见云晔朝我发火,连忙踉跄着蹭了过来,扶着我的肩膀惶急无措地问道:“旭儿,你没事吧?快,快把湿衣服脱下来,别再冻病了。”
云晔慵懒地侧坐在上位,眯着眼睛冷声道:“安平郡主的酒意可醒了?”
我一把推开龙泉,霍的站起身,梗着脖子冲云晔说道:“是我硬要她们陪我的,你若要罚,只管冲我来,别动龙泉与倩儿!”
“你放心,少不了你的!”云晔冷冷一笑,道,“来人,将王龙泉与宁倩拉下去,关进暗房好生反省反省!”
我猛的一惊,暗房那东西的滋味可不好受,宫里的奴才们犯了错,宁愿受杖责鞭笞也不愿进暗房的。
暗房的刑罚非打非骂,而是不给饭吃,每天只给一小碗水,七天暗房关下来,人都变成鬼样儿了。
侍卫应声上前,拉住倩儿与龙泉就要往外拖,我连忙上前拦下,厉声喝道:“谁都不许动!”
云晔又是一声冷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那个闲心管别人?”
我抬头狠狠瞪着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我说,谁都不许动龙泉与倩儿!”
云晔缓步走下来,目光阴沉狠戾地刻在我脸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哦?朕若是要动一个人,还轮得到你来说不?”
是的,轮不到,他是皇上,慢说只是将龙泉与倩儿关进暗房,他便是要杀了她俩,我也拦不住。
我心里发虚,却不敢被他看破了,我在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是在拿捏我?我试图一点一点突破他的底线,而他,却想要抓住我的软肋。
我握紧了双拳,抬头迎视着他,冷冷道:“你试试看!”
云晔蓦地笑了一声,语音突地柔和起来,附在我耳边说道:“旭儿,是朕太宠着你了么?将你惯得胆敢如此无法无天,完全不将朕放在眼里!”
我垂下眼帘,心里狠狠震着,下一句,他大约是要说我的生死荣辱都捏在他手里,他想将我怎样,便能将我怎样了吧!
“旭儿,今日朕便要你记住,朕是皇上,是你只能遵从,不能违逆的人。朕若是愿意宠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一旦朕不愿宠你了,你说你是什么?”
云晔低声说着,脸上一直带着柔柔的笑意,语声也是轻柔温和的,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我从头发梢凉到了脚后跟。
云晔一挥手,侍卫立时将龙泉与倩儿带了下去。
我闭上眼睛,低低地叹了一声,再睁开时,已经下定了决心。
“皇上,我今日也要你记着,我若是愿意继续做你的旭儿,你便还是我的四哥,我若是不愿继续做你的旭儿,那么,你就什么也留不住!”
咬着牙说完这句话,我顾不得去看云晔的表情,一头往边上的柱子撞了过去,我听见了一声很清晰的闷响,紧接着是云晔魂飞魄散的惊叫“旭儿”“传太医”,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我的速度太快,云晔拦不住我,等他追上来抓住我的胳膊时,已经止不住我冲上去的势头了。
我不想死,我只想逃。可我算错了云晔的反应,若是真由着龙泉与倩儿进暗房,她俩出来时必然三魂去了两个半了。
与其让她俩遭那份活罪,倒不如我一死以求解脱,云晔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除了屈从,老老实实做他的女人,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围满了人,倩儿与曦儿扒在床沿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龙泉在边上站着,泪流满面,下边跪了一屋子太医,云晔在桌边坐着,脸黑得跟泼了一盘墨似的,看起来刚刚发了一大通火。
我最终没死成,云晔的那一拉还是有点效果的,我虽撞了上去,毕竟没有当场脑浆迸裂,红的白的溅了满地。
倩儿与曦儿只顾着哭,完全没抬头看我一眼,我艰难地睁开眼,头痛欲裂,微弱地呻、吟一声,龙泉便注意到了,惊喜地叫了一声:“醒了!旭儿醒了!”
她们三个女子是离我最近的,但第一个握到我手的却是云晔,他眼里布满血丝,下巴上冒了一圈青渗渗的胡茬,哆嗦着嘴唇道:“旭儿,你、你可醒了!”
我冷冷地抽出手,闭上眼睛不理他。我在他眼里已经沦落到“你说你是什么”的地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云晔一僵,又道:“好了,别闹别扭了,若不是朕拦着,你那一下早就将自己撞进鬼门关了!如今受些罪也是你活该!”
我仍旧不理他,心里却越来越凉了。他真的对我失去耐心了,他不再宠爱我,不再怜惜我,我死里逃生,他却只想着让我受些教训。
我的四哥,终于死了个彻彻底底,魂飞魄散,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我的擎天柱就此彻底折了,天塌地陷的绝望如黑夜一般笼上心头。
曦儿哭着叫道:“四哥哥,七哥哥差一点就死掉,你还骂她!你都不心疼的吗?”
云晔却道:“那是她自找的!好了,朕还有要务急需处理,你们几个在这儿守着吧!”
云晔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顿时心凉如冰,我终于将他的所有宠爱怜惜消磨殆尽,接下来,我还有什么仗恃?如今头上有伤,云晔不会将我怎样,但等到我伤好了,他多半就要开始行动了吧!
我的生死在他眼里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拿命来威胁他已经不管用了,况且他手里还有龙泉,若我继续一意孤行,龙泉必然要跟我一起倒霉的。
云晔走了以后,龙泉才爬到床上,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温柔地责备:“旭儿,你怎么能那么傻?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
我仍旧紧闭着嘴巴不说话,心灰意冷,倦怠无力。
倩儿拉着我的手,抽抽搭搭地哭道:“七哥哥,你吓死我了!我真怕你会再也醒不过来……”她原本只是呜呜咽咽地哭,说到这儿,突然放声嚎啕起来。
龙泉拍拍她,皱眉道:“小点声,旭儿需要安静。
倩儿连忙收住哭声,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啪嗒啪嗒掉得可欢了。
曦儿也一刻不停地流着眼泪,大眼睛忽闪几下,就有一颗泪珠涌出眼眶,顺着原先的泪痕一路滚落。
曦儿将我的手摊开,小脸趴在我手上,泣不成声:“七哥哥,四哥哥不是故意的,他心里是疼你的,你昏迷两天两夜,他就在这里守了你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睡,他只是吓坏了,才故意那样冷落你的,你别难受。”
我懒懒的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想说,只想一觉睡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好永远都不要醒。
倩儿又道:“七哥哥,你……”
她话未说完,便停住了,料来是龙泉制止了她。随后,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屋子里归于寂静。
我睁眼一看,太医都走了,只剩下龙泉、倩儿与曦儿三人。
我淡淡地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我想静静。”
倩儿与曦儿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可怜巴巴道:“我们不回去。”
我淡淡地扫了她俩一眼,又道:“出去,我不想见任何人。”
倩儿与曦儿闻言,小嘴一扁,哭声又现,我不耐烦地闭上眼睛,冷声道:“我想静静。”
龙泉轻叹一声,鼻音浓重:“都出去吧。”
倩儿与曦儿这才不甘不愿地出去了,我看看龙泉,她愣了一下,也跟着出去了。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绝望如寒冬腊月的风雪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我从心里冷到四肢百骸,一个人在床上窝着,默默地掉眼泪。
刚才大家都在,我不敢让自己泄露出半分脆弱。如今人都走了,我才敢小小地发泄一下。
对于云晔的感情,我已经理不清了。他曾经是我最爱的人,只要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让我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但我不恨他,从来都没有恨过,即便因为他,我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论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在云晔心里我始终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他宠我,疼我,任由我胡作非为,即便我不将他的帝王威严放在眼里,他也不当一回事。
可是现在,他说我什么都不是,他不愿再宠我了,他终于将我通过自欺欺人留下的那一丝四哥的残影也完全抹杀了。
就在我自怨自艾的当儿,屋子里突然起了一阵轻风,风过处,一条人影无声飘落。
我心情不好,自然没什么好腔调,脱口冲了一句:“我说了我想静静,你们能不能不要来烦我了!”
那人声音低沉,微带担忧:“旭儿,你……怎么样了?”
那熟悉的声音震得我好一阵头晕眼花,是兰舟!
我抬头一看,兰舟一身黑衣,如融入夜色中的妖精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面前。
他蒙脸的黑巾已经摘下了,妩媚清俊的脸庞似乎瘦了些,蒙着一层淡淡的倦色,桃花眼里有丝丝缕缕担忧流溢,眼圈下有淡淡的阴影。
不过数日功夫,他竟已憔悴得那样厉害!
我心里狠狠一疼,仿佛装着一口钟,被重锤猛撞一记,“嗡”的一声轰鸣,激起一阵连绵不绝的钝痛。
“兰舟,你怎么来了?”我呆呆地望着他,心里一刹那间迸射出激动、喜悦、痛苦、期待……最终又归于平静。
“怎么那么傻?”他缓步走到床前,探手碰了碰我额头上缠着的纱布,喟然而叹,“伤得这样重,半条命都去了吧?”
我握住他的手,眼巴巴地望着他,却又什么都不敢说。
我想,大约是我伤得太重了,撞坏了脑子,出现了幻觉,否则我怎么会看见兰舟呢?
这里是皇宫啊,深宫内院,守卫重重,兰舟怎么可能进得来呢?再说夜闯皇宫是死罪,兰舟这身打扮,一旦被发现,立时要被当做刺客就地处决的。
我不敢说话,怕一开口,梦就醒了。
心里顿时漫起无边苦涩,兰舟的话语如针一般刺进我身体里,狠狠扎破苦胆,胆汁流了满心满肺。
兰舟侧身在床边坐了,低声道:“旭儿,你这又是何苦?明知他是皇上,为何还要忤逆他?你自幼生长在皇宫之中,难道不知道天威难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么?”
我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兰舟,真的是你么?还是我的梦?
我不敢问,只能贪婪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论是梦是醒,能见着他我总是欢喜的,我舍不得错过哪怕一眨眼的功夫。
兰舟抬手轻柔地擦去我腮边的泪痕,柔声道:“旭儿,不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保重自己,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我痴痴地看着兰舟,我会好好活着的,恐怕天底下没有哪个人寻死一次不成,还会再去寻第二次,这玩意儿哪有上瘾的!
“旭儿,答应我,好好活着,可好?”兰舟垂眸看着我,灯光下兰舟的脸晕了一层淡淡的暖黄色光芒,我凝目瞧着,只觉得心甘情愿听从他每一句话,一丝一毫违拗的情绪都生不出。姺峯尒説蛧
我呆呆的没反应,兰舟探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摩挲着,柔声道:“答应我,别再伤害自己了,可好?”
我不知是不是我的脑子真撞坏了,竟恍惚间听到了一丝哀求的意味。
我用尽全身力气应了一声,但声音出口时,却微弱得连我自己也听不清:“嗯。”
兰舟舒了一口气,菱唇轻勾,眼眸弯弯,分明是笑,却叫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起来。
他倾身下来,在我脸颊上轻轻碰了碰,我感到一片温软轻触脸颊,惊得瞪大了眼睛去看,他却只轻轻一触便离开了,嗓音微哑,道:“我走了,你保重。”
我哀怨地望着他,天知道我有多想开口求他多陪我一会儿,可我开不了口,在他面前,我毫无反抗的余地。
兰舟最后看我一眼,随即,轻风又起,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如来时那般不可捉摸。
我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久久地出神。
兰舟的出现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我完全无力区分,但他这一来,我心里总算是好受了许多,被云晔抛弃的哀伤得到了尽可能的舒缓。
短暂的舒缓之后,更是深入骨髓的悲哀。
这么半死不活地躺了一夜,昏昏沉沉,时睡时醒的,次日龙泉来给我换了药,看着我喝下一大碗苦到令人头皮发炸的药,这才舒了一口气。
曦儿与倩儿怕我赶她俩走,红着眼圈扁着嘴不敢吭声。
我身心俱疲,懒得再去管她们,只在床上直挺挺地躺着。
辰时过半,云晔来了,他一来,就将龙泉她们全赶了出去。
云晔在床边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不想见他,脑袋里疼得想要炸开一般,又不敢翻身,只能耷拉着眼皮子盯着自己的鼻尖看。
云晔低低地叹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还生气呢?”
我不接腔,固执地不理他,不看他。
这一次,他真的伤透我的心了,我曾经说过,不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怨他,那固然是假的,可我绝不会恨他,这一点却是千真万确的。
但他对我说“你说你是什么”的时候,我恨了,拼了命去恨。
云晔拍拍我的脸颊,放柔了声音,如往日一般柔声轻哄:“好了,别闹了,那日是四哥气昏头了,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四哥知道错了,好旭儿,你就别生气了!”
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气昏头”就完事了么?
我心下暗讽,兰舟说的没错,天威难犯,是我太过不知死活,我本就是自找的。
与皇上耍心眼,本就该做好万劫不复的准备,是我太狂妄,仗着云晔的宠爱为所欲为,我忘了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也不再是处处为我着想的四哥。
云晔又道:“真要不理四哥么?”
“草民不敢。”我耷拉着眼皮子,冷淡地回了一句。
云晔长眉一蹙,声音也冷了下来:“草民?”
难道不该是草民么?我无官无职,无品无级,他是皇上,我不就只能是草民么?
云晔的眼睛眯了起来,眸光一瞬间凌厉如刀:“你当真这般恨我?恨到宁愿去死?”
我仍旧不看他,淡淡答道:“蝼蚁尚且偷生,草民自然是想要活命的。”
云晔猛的抬手捏住我的下巴,不顾我头上有伤,将我的脸往上抬,后脑勺在软枕上顿了一下,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我倒抽一口冷气,痛苦地蹙起了眉。
云晔恍如未见,眸光阴狠地瞪着我,字字如刀:“既然想要活命,那便乖乖地依附朕,只要你肯听话,朕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照样宠你爱你。”
我低眉顺眼地沉默着。
云晔的怒气瞬间被点燃,捏着我下巴的两根手指一紧,声冷如冰:“云旭!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的正是他所不允许的,又何必再说一遍,徒惹他的暴怒?
“你知不知道,你逃出宫去,我有多害怕?我受不了失去你,你明白吗?我只是想要留住你,想要好好爱你,为什么你要这样拒绝我?”
云晔狂怒,一把将我提了起来,狠狠摁进怀里,双臂死死地勒着我,像是要将我全身的骨头一口气勒断,好叫我再也跑不了。
“你当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么?你弄那么多女人进来,我由着你,你将清嫔往我怀里推,我还由着你,你引我去见柳美人,我也由着你,不论你怎么折腾,我都配合你的胡闹,为什么你还是不知足?还是要跑?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了?云旭,你好狠的心!”
“我当时就不该拉住你,由着你一头撞死,倒也落得个清净自在,至少不用每天担心你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不用提心吊胆地防着你何时会逃开。”
“你说你需要时间,好,我给你时间,你说你不喜欢被强迫,好,我尊重你的意愿,我是天子啊!可在你面前,我可有一丝一毫天子的架子?我都已经任你搓圆揉扁了,你还想怎样?”
“云旭啊云旭,只是因为我爱你,你就可以这样伤我了么?”
云晔的怒气越燃越旺,却不知在何时,蓦地一转,化为了无尽的悲哀与无力,他埋头在我肩窝,身子轻轻颤着,隐隐的,我感觉到肩头依稀有些湿意。
我万分震惊,原来他都知道!他知道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逃离,他早就看穿了我的小把戏,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由着我胡闹!
我顿时颓丧到了极点,果然,我还是被他牢牢地捏在了掌心里,我就如同孙猴子一般,怎么也翻不出云晔的五指山。
他的肩膀轻颤着,怀抱分明那样紧实温热,我却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的声音闷闷的:“旭儿,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我什么都能依着你,只要你肯安安心心地留在我身边。”
这样脆弱的云晔最能打动我心底里的那根弦,我不由自主地说:“我只是……答应了要带曦儿与倩儿一道出宫去玩而已。”
我原本不想解释的,可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我只是想出去玩玩而已,我从前天天都要出去玩的。”一想起从前,我的语气就不自觉地委屈了起来。 阅读最新章节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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