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小说网>都市小说>此情起时如星火>第76章 深渊凝视
  叶依然是全然孤寂的。

  脸上的泪水痕迹还没完全退却,叶依然就趴在栏杆上,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出半空中去,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抬起胳膊看着手上腕表的时间,晚上9点11分。

  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叶依然在这里竟没有丝毫迟疑。

  站在阴暗的走廊里,叶依然眼中唯一明亮的却只有对面教学楼的灯火通明。

  她来自那里,却不知道会不会回去。

  最近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成为叶依然与世隔绝的原因。

  她除了和自己待着,再没有什么能让她彻底安心。

  她在审视他们的刹那对自己产生了太多怀疑。

  从父母,到老师,到林筱雅,到夏桀,甚至是喻冰。

  一切像是多米诺骨牌。

  像是蝴蝶效应。

  又似乎只是镜像反应。

  叶依然没有力气去一一理清,信息过载,泪水,像是停不下来,大片大片落在叶依然的脸上。

  没有温度,也不是咸的。

  记得小时候,叶依然读过一句话,说是最痛苦的人流下的眼泪,可以毒死三条鳄鱼。

  叶依然每次都在期待自己的泪水可以毒死她自己。

  叶依然好庆幸此刻的她是孤身一人身在黑夜里,意味着不会有任何人看到她的满面泪痕,更不会有人明白她的歇斯底里。

  仿佛只有这样无人知晓的时刻,她才会觉得无比安全。

  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她承认,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难过。

  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要去一个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

  可她不知道要去哪里。

  哪里都是人,哪里都无法喘息。

  叶依然记得当初心理老师在课堂上讲过的最极端的一些行为上的征兆和表象之一,就是喜欢一个人去高高的地方。

  哪里有高高的地方呢,是教学楼楼顶的天台,还是不远处操场的看台上。

  叶依然此时此刻就想要去高高的地方。

  但她知道通往天台的门在下午下班之后门卫就会用铁链锁上的。

  她去过好几次都没能最终上去。

  现在去,更只会是扑空了而已。

  看来留给她的选择也不是很多。

  但好歹还有一个。

  想到这里,叶依然像是受到鼓舞一般,终于可以不顾一切的,顺着昏暗的小路,一路小跑竟准确到了操场的看台上。

  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一边跑一边泪水打在脸上。

  校园无比宁静,叶依然奔跑时候发出的阵阵脚步声想必可以被人们听得很清晰。

  叶依然自己也听到了。

  一下又一下,很重很重。

  叶依然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跑得这么快这么笃定这么爽快。

  像是梦里已经来过无数次了一样,一步步上阶梯,一步比一步更加坚定。

  叶依然来到了看台的最高层,坐到了最中间的位置。

  夜晚时候的操场看台,原来是这样破碎的样子,风也萧瑟,只有一盏的路灯清冷发着光。

  叶依然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时刻来到这里。

  像是冥冥注定。

  可叶依然又庆幸自己可以全然淹没在这无人看到的黑夜里,甚至连一点点光都不会到达这里。

  叶依然隐隐觉得这或许是最好的时刻,最好的安排。

  现在是晚自习时间,意味着在这个时间段里,除了不正常的叶依然,在有着最优质,最听话学生的文城一中,不会有任何人在这里。

  这或许就是叶依然的个人边界被不断蚕食并占领的最显著证明吧,她甚至要费尽心思才能找到一片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天地,拥有属于自己的哭墙。

  在不能上街的地方,哭声即是反抗。

  很安静,很冷清,叶依然能感觉到风拂过的刹那,冷意一点点侵蚀她的整个身体。

  她蜷缩在座位上,抱着自己,持续而沉默地哭了起来。

  她越来越觉得在遥远的过去,自己可能在头脑最不清醒的时候做下了一个最恐怖的决定。

  叶依然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好像一开始只是想让他们停止伤害她,以近乎祈求的方式,希望他们彻底离开她的生活。

  你们不走我走。

  才有了后面叶依然一次又一次逼迫着自己的逃离。

  不管代价是什么,不管有多少痛苦。

  能走多远是多远,越远越好。

  叶依然都能受,叶依然也必须受。

  无法忍受的一点,是叶依然没想到,哪怕历经了这么多的难过痛苦濒临崩溃和挫败,即便痛彻心扉,自己的哭声却都是还是这样虚弱而又小声的。

  像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像个完美的受害者。

  为了逃离一个地狱来到了另一个地狱。

  她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百鬼夜行,叶依然无处遁迹。

  叶依然感觉到头脑里的声音一点点放大,循环,逐渐清晰。

  震耳欲聋,无法逃避,像是命中注定有人在用尽全力说服自己离开这里。

  叶依然知道,是他们羞辱过她,贬损过她,在其他人面前取笑过她。

  是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借口,并每次都试图责怪他人,并从来不为自己的言行道歉。

  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贬低、忽视她所有再清楚不过的观点、意见和需求。

  是他们挖苦心思取笑她,把她最珍贵的心情搞砸,让她一次次感到自我厌恶。

  是他们总是居高临下怪她太敏感,而从来不自省是他们自己做得过分。

  是他们试图像孩子一样没有边界感的对待和控制她。

  是他们总是无端批评和没有礼貌地纠正她的所有行为。

  是他们贬低、轻视她的每一个成就、愿望和梦想。

  是他们再三跨越她的个人边界,并忽视她的每一个微小请求。

  也是他们用赌气或疏远的方式来拼命索取获得她的关注,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叶依然清楚地知道,过去的生命里,是他们扮演受害者,并企图把错怪罪到她的头上。

  也是他们,为了威胁和控制她,总是利用最微妙的恐吓或负面言论肆无忌惮对她进行攻击。

  她想要决定做的所有事情,想去的所有地方,必须要得到他们的许可才可以。

  而每当叶依然与他们当面对峙的时候,他们却总是抵赖或否认自己施加的暴力。

  叶依然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全情配合他们出演这场拙劣的表演。

  如果没有了叶依然的忠诚加持,他们根本真的就什么也不是。

  持续不断地呜咽终于进而转变成歇斯底里。

  叶依然终于夺回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是懊悔是无力,是逃避是放弃,是所有不起眼的小事堆积如山。

  被这个世界牵动所有细微情绪的叶依然,为了其他人总是毫不手软疯狂折磨自己的叶依然,一辈子只能遇见这一次,错过了就再也遇不到了。

  泪水,是肆无忌惮流下来的,由最开始的委屈变为毫不控制的愤怒,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旁若无人,越来越真实的面对她自己。

  叶依然只是想把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溶解在泪水里。

  想要以最凶狠的样子,扼杀掉心里所有的恐惧和脆弱不甘。

  还有那给她带来最多痛苦和幻灭的所谓的希望和求生欲。

  可她做不到,痛苦好像源源不断,而泪水却总是适可而止。

  泪水带不走她的难过,她甚至觉得那种疼痛,甚至真实的传递到了她的躯体,她感觉一切都不受控制。

  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迅速地离开这里,没有疼痛,不需要任何等待。

  她多希望自己闭上眼睛的刹那,就再也不会醒来。

  不会醒来,就没有任何痛苦,没有忍受负面感受了。

  那才是叶依然想要的生活。

  而不是现在这样鲜血淋淋的样子。

  总该有些人来勇敢的来结束这一切吧。

  叶依然没理由让自己继续这样痛苦下去了。

  她必须自己动手。

  像是不受控制的,叶依然将自己的手腕轻轻贴在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片石头台阶上。

  凉意是触手可及的,叶依然却兴奋地有些迫不及待。

  真实触碰到的刹那,叶依然才发觉自己其实已经等待这一刻很久了。

  厮磨,缱绻,纠缠,流连缠绵。

  这些词语好像都只会出现在两情相悦的美好瞬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叶依然的手腕一下又一下地在石头台阶上轻轻摩擦的样子。

  悄无声息就动了终于可以离开了的念头。

  这个场景是叶依然在这片校园里遇见过的最美好的场景了。

  疼吗,好像一点也不疼,叶依然也根本一点都不在乎疼不疼。

  她只感觉温热的血液一点点涌出粘稠的蔓延开来,疼痛好像也真的如影随形,离开了她的身体。

  她终于如愿以偿。

  原来做自己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情。

  她觉得快乐终于降临,于是像是着了魔一样机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一下下的,皮肤磨损的瞬间,她竟然有惊人的满足感,那是她久违了的舒适自在。

  她什么也不在乎了,她只记得,那时候的她动作特别快,特别着急,特别鲁莽和慌乱,像是在对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做着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

  生怕时间错过,手一抖,位置有一点差错,她就再也无法获得快乐的机会了。

  眼泪如倾盆大雨,四散在她的脸上怎么也擦不干净。

  叶依然甚至分不清这是痛苦还是快乐的证明。

  于是动作越来越大,叶依然几乎想要把自己的手腕磨碎在这不知名的石阶上。

  也就是在这一刻,叶依然才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世界上其实她什么都得不到,什么也带不走,唯一能控制的,就是自己的生命。

  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暂停,并亲手彻底结束这一切带给她痛苦的东西。

  叶依然忍不住地咬牙切齿地想,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你说说,像她这样一个把所有的热爱与梦想以白纸黑字化作神圣的供奉,得到的却也不过是知识的诅咒而已。

  这样不值一提的时间堆砌而成的生命,又有什么好留恋好继续的呢。

  真的受够了。

  疼痛越来越大,叶依然终于在这种疯狂中有些炫耀地举起来自己的手腕想要在这黑夜里看看是什么带给了她这样的快乐。

  却只是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不知名的厌恶遍布全身。

  为什么到头来却只是浅尝辄止而已。

  叶依然知道,只要想逃,总有合适她的目的地。

  可为什么现在的叶依然用尽全身力气,却还是没有办法逃离这里。

  是她太懦弱了吗。

  她缺少那种最珍贵的勇气,哪怕痛苦至极,她都无法选择离开,只是在这样残损的躯体里蜷缩前行。

  她知道,有些事情发生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永远学不会装聋作哑的。

  任何一个不喜欢又离不开的地方,任何一种不喜欢又摆脱不了的生活,对叶依然而言就是监狱。

  叶依然被自己判处终身监禁。

  终于脚踏实地确认自己仍旧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叶依然开始明白,其实她就是一个人,和所有人都差不多的人。

  命运百转千回,受不了的都跑了或者死了,留下来的都是蛊王,只有她留在原地。

  叶依然麻木地看着手腕继续血流不止,血液滴落在地上,发出好听的如同夜晚雨水一样的治愈声音。

  远处的教学楼人声阵阵,似乎远远传来是晚自习结束的消息。

  充斥着叶依然身体的,却还是一团最混乱不堪的情绪,和一堆根本难以把控的欲望。

  叶依然沮丧,更多地是不甘。

  只是这一次没有成功而已。

  叶依然狠狠将手腕再一次撞击在了石头台面上。

  弗洛伊德是这么解释“忧郁”的:当人们失去了心爱之物,外界却不承认这种失去的痛苦,并不允许他们为之哀悼,此时唯有一种无望的纪念之法,就是把自己当做这个心爱之物,把自己也给“失去”了。

  叶依然为什么没办法把自己失去。

  她恨自己没法将自己失去。

  她痛苦地叫了出来,低沉喑哑,全然不似一开始唯唯诺诺的弱小声音。

  她也好像终于冷静了下来,看着满地的血迹。

  对得起自己就好,剩下的就交给报应吧。 阅读最新章节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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