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迷迷糊糊间,听到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紫鹃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抹着眼角又侧头听了片刻,顿时精神为之一振,看看雪雁似乎并未察觉,她便小心翼翼的揭开被子下了地,趿着鞋推门进了里间。

  自从那天矛盾公开化之后,每每焦顺与林黛玉在里面亲近时,她与雪雁都会哼哈二将似的守在门,以期能等到替补上位的机会。

  然而两人却一直未能得偿所愿。

  莫说是紫鹃了,连雪雁这个过来人也没能重温旧梦。

  其实这几回下来,紫鹃大致也已经想明白了,雪雁那次是赶巧了,自家姑娘当时还没下定决心要留在京城,对焦大爷依旧是以报恩的心态居多。

  所以受创无法坚持的时候,才会第一时间想到让雪雁顶替上去。

  可后来随着逐步放开心房,对焦大爷也是愈发的着紧,即便不像二奶奶那样霸着自家男人不肯撒手,也绝不会再轻易将其拿来分享。

  而焦大爷更是个明白人,如今凭着小意殷勤好容易收拢了姑娘的身心,自然不会为了两道予取予求的配菜而节外生枝。

  因此至少短时间内,她与雪雁都不太有机会替补。

  所以紫鹃最近已经将心态放平了,守在外面也只是抱着无功无过的念头。

  当然了,若是有机会的话,她也是绝不会放过的。мχƒ∂χχ.¢σм

  就譬如说现在。

  紫鹃蹑手蹑脚的到了里间,见焦大爷果然不出意料的起身了,便忙凑上去默默帮他更衣。

  嘴上虽无半点言语,那娇滴滴的香喷喷的身子,不住在焦顺身上挨挨蹭蹭的,却早把心思表露无疑。

  焦顺对此一向是来者不拒,等穿好了衣服,随手在紫鹃臀后拍了一记,笑道:“去外面把球网准备好,我一会儿陪你们姑娘活动活动筋骨。”

  紫鹃下意识反手护住身后,红着脸点了点头,转过身快步到了门外,却险些与睡眼惺忪的雪雁撞个正着。

  雪雁一见她从里间出来,两只杏眼顿时瞪得溜圆,下意识张嘴欲喊。

  “嘘~”

  紫鹃抢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爷已经起了,让咱们去把球网准备好,一会儿也好陪姑娘活动活动筋骨。”

  雪雁被她抢了先手,又怕吵醒了林黛玉,一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悻悻的跟着她往外走。

  屋内。

  焦顺将林黛玉的衣裙全都放到床头,轻轻推搡着林黛玉道:“差不多该起了,今儿我先陪你活动活动,免得你又推三阻四的敷衍了事。”

  林黛玉朦朦胧胧醒过来就听到这句,原本想要坐起来的身子,立刻往侧下里一翻,背对着焦顺继续装睡。

  她近一年多因戒了‘情毒’,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但十多年养成喜静不喜动的性子,可不是那么快就能转变过来的。

  焦顺见状,便揭开被子一角,嘿嘿Y笑道:“若不想在院子里活动,那咱们在屋里活动活动也是一样的。”

  说着作势便要重新钻进被子里。

  林黛玉这才急忙碎碎念着起身,将小嘴噘的足能栓个油瓶,正待去拿床头的衣服,却被焦顺抢先一步,抖落开帮她穿戴。

  因是自小被服侍惯了的,林黛玉只是初时略有些扭捏,然后很快便适应了,掩着哈欠随口道:“等明儿……”

  说到半截又觉不对,遂改口道:“等下回我也早些起来,伺候伱穿衣洗漱。”

  “哈哈……”

  焦顺闻言促狭道:“你能不能早起,只怕不取决于你自己吧?”

  林黛玉先是有些莫名其妙,旋即看到焦顺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顿时明白过来,连啐了几声,又不解气的在焦顺胳膊上掐了一把,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下了地。

  她原是想洗漱之后再运动的,却被焦顺给拦住了,一来是早上没那么多闲工夫,二来林黛玉这小体格,练不了多一会儿就要香汗淋漓了,到时候还不是要再洗一遍?

  遂拉着她到了外面,借着微亮的天光打起了羽毛球。

  为了能多打一会儿,焦顺最终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只说是到了衙门再买些现成的,便匆匆出了家门。

  林黛玉将他送到门外,折回来将塌透了的小衣换下,正准备去客厅里用饭,就见春纤从外面进来道:“姑娘,徐大哥让问一问,今儿还要不要去薛家送信、收信?”

  因薛宝钗近来都要去给舅舅守灵,所以两人之间的书信,都是托老徐一早前往薛家交接。

  今儿原是投信的日子,但林黛玉想想自己昨天那屈指可数过片区的成果,便摇头道:“等一等吧,明儿等我整理好了再送过去。”

  …………

  紫金街薛府。

  薛宝钗直等到母亲再三催促,才终于确信黛玉今天不会再来信了。

  是她那里出了什么意外吗?

  毕竟这阵子两人之间的交流,就从来没有断过。

  薛宝钗心不在焉的上了马车,沿途路上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之所以如此,一来是她如今也已经沉浸在了《霸王别姬》的故事当中;二来则是因为每每都能从林黛玉的来信当中,推敲出一些信件之外的东西。

  说实话,最开始的时候,宝钗对于林黛玉突然来信是十二万分警惕的,但后来发现她确实将身心都投入到了话本当中,这才渐渐放松了不少,只当林黛玉是求而不得,遂寄情于话本创作。

  不过时间一久,宝钗又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林妹妹似乎曾深入梨园,当面了解过那些戏子的情况,而且貌似还不止一次这么做!

  这就让薛宝钗大受震撼了。

  以林黛玉爱较真儿的性格,她倒是不怀疑林黛玉敢这么做,可原本在她的想象当中,林黛玉情场失意之后,应该是饱涵着不甘与落寞,藏在京城的角落里默默舔砥情伤才对。

  却怎么好像生活多姿多彩,大有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意思?受到震撼之余,薛宝钗近几日便特意那些只言片语收集了起来,结果越是琢磨、越是联想,便越是对林黛玉如今的生活越是好奇,甚至隐隐有些艳羡。

  若没有家族所累,自己是不是也能脱去桎梏,似林妹妹这般活的洒脱自在?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挥之不去。

  以至于薛宝钗一度曾想过,要设法找出林黛玉的落脚处,也好亲眼见证一下林黛玉放飞后的人生。

  但她终归是抛不开心中的顾虑,生怕这么做打草惊蛇,影响到十月底的婚事。

  虽然她对这桩婚事的期待,早已经降到了冰点,但她更不能容忍自己在别人眼中沦为失败者。

  就这么想东想西的,眼见到了王家——王子腾因有爵位在身,按制要停灵二十八天,这期间着实把人累的不轻,好在再过几日也就该发丧了。

  薛宝钗提前下了马车,正准备绕到前面搀扶母亲,就听不远处有人幸灾乐祸的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皇帝当初看中他,不过是因为无人可用罢了,如今上有王阁老,下有新儒学派,那狗……那他这等幸进之臣,自然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夜壶!”

  幸进之臣?

  难道是再说焦大哥?

  薛宝钗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新儒学派的事情她也早有耳闻,但要说焦顺会因此失去皇帝的宠幸,似乎言过其词了吧?

  莫非又出了什么自己还不知道的事情?

  再有,听声音说话的好像是琏二哥,他对焦大哥颇有微词的事情,宝钗其实也早有所察觉,但似这般公然落井下石,着实有些过头了。

  便再怎么嫉妒焦大哥如今的成就,不甘于曾经的奴仆爬到了自己头上,琏二哥也不该这般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毕竟焦大哥对荣国府不说是仁至义尽,至少也称得上精诚所至了。

  如今大大小小多少事情都在仰赖他?

  不说别的,凤姐姐窝赃的案子,娘娘被幽禁的困局,若不是有他居中转圜,又怎会轻易转危为安?

  甚至于,在自己几易其名的‘旺夫计划’当众,焦大哥的扶持帮衬也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位置。

  默默调低了对贾琏人品的评价,薛宝钗这才扶着薛姨妈去了灵堂里。

  照例又是长辈们聚在一处,年轻人聚在一处。

  薛宝钗近来其实与王熙甯走的更近,但因方才听到的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所以特意和王熙凤、探春两个坐到了一处。

  将事情跟两人一说,两人顿时也都上了心,王熙凤忙唤了府里的管事出面打探究竟。

  昨天在工学发生事,也算是头版头条的大新闻了,打听起来自然不难。

  等了解了前因后果,王熙凤先就急了,偷偷掩着小腹慌张道:“怎么会这样?他不会真就从此失宠了吧?”

  薛宝钗还在斟酌,探春先一步摇头道:“事情应该还没到那一步,焦大哥走到如今也是屡经风雨,绝不会就此坐以待毙!”

  她虽说的斩钉截铁,但却并没能让王熙凤就此放心,依旧迟疑道:“可……可这次是阁老直接下场,听外面说,还是皇帝在后面指使的。”

  对于王熙凤如此忧心忡忡,薛宝钗倒也没有奇怪,与贾琏不同,王熙凤和焦顺的关系更近一些,且又是实际上的受益人,自然不希望焦顺就此垮台。

  于是也跟着宽慰她道:“陛下之所以引入新儒,一来是为了尽快推广新政;二来也多半也是想在工学里添些制衡,免得焦大哥一家独大——毕竟自从那千里传音一出,工学里再没人能与焦大哥拮抗了。”

  “如果新儒能顺利进入工学,焦大哥的权柄肯定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但要说从此没落,那大概率还是不会的——单只是千里传音这一桩功劳,就足令焦大哥在工学屹立不倒了。”

  “何况他担任皇子殿下的老师,也已经有半年多了,听说殿下对其十分亲近仰赖,所以即便一时困顿,日后也必有伸张之时。”

  这一番话说完,王熙凤才稍稍镇定了些,又自己给自己打气道:“也是,顺哥儿什么时候吃过哑巴亏?别看那王阁老来势汹汹,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三人又议论了一阵子,这才将话题转到了几日后的发丧上。

  纷纷扰扰当中,八月二十九的白天就这么过去了。

  等到从王家告辞离开的时候,薛宝钗发现母亲明显心事重重的样子,探问了几句,薛姨妈却是一味地敷衍。

  宝钗见状,只好暂将疑惑压在心头,上了车原路返回紫金街。

  晚上她与宝琴交接完家务,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就想着趁临睡前,再问问母亲究竟是有什么心事。

  结果到了薛姨妈屋里,却听说薛姨妈方才独自出门去了。

  薛宝钗闻言心中便是一沉,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了那间僻静的小院。

  她不动声色的告辞出来,原想着按照先前的想法佯装不知,但回到家中却迟迟静不下心来。

  最后一咬牙,索性又支开左右独自来到那小院门外,想着再通过蛛丝马迹确认一下,那奸夫究竟是什么人。

  说也巧了,这回才到院门外,就听里面影影绰绰传出些动静来。

  薛宝钗暗一咬牙,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分辨,依稀就听院里有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的喊些什么‘亲哥哥、好哥哥’、‘受不得、使不得’之类的Y词艳语。

  只听的宝钗面红耳赤暗啐了几声。

  不过也因此,她愈发笃定自己先前的判断,年岁比母亲略大,又曾打过交道的男子,除了姨夫贾政之外,也就只有忠靖侯史鼎了!

  这忠靖侯着实无耻可鄙,舅舅新死未久,他就敢拉着母亲胡来。

  而且还是在院子里面胡来!

  薛宝钗暗咬银牙,发誓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让忠靖侯好看!

  不过以宝玉的惫懒性格,若没有焦大哥从旁帮衬,又如何能撑得起国公府的家业?

  倘若荣国府彻底衰败了,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却为难忠靖侯?

  想到这里,薛宝钗对焦顺的事情倒是愈发上心了。

  琢磨着明儿不妨请母亲去焦家走一遭,打探打探焦顺究竟有什么应对之道。

  然而她却哪里知道,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焦某人早已经与薛姨妈互通有无,坦荡荡再无一丝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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