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顺心下忐忑,反应自然就慢了半拍。

  戴权见状又连声催促道:“焦大人,快些跟老奴回乾清宫吧,别让万岁爷等急了!”

  瞧他那面带悲戚的焦急模样,皇帝这回多半不是正常清醒,而是回光返照无疑。

  “有劳公公引路。”

  焦顺忙回了一句,然后便亦步亦趋跟着戴权往乾清宫跑。

  跟上戴权对焦某人来说轻而易举,但做贼心虚的他还是沁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毕竟皇帝也不是没动摇过,先前就曾想过用新儒分薄他的话语权,这要是冷不丁发现他把纠察队搞成了军队……

  但这当口再要补救也来不及了,只能期盼皇帝的回光返照‘时间紧、任务重’,压根来不及讨论此事了。

  一路无话。

  就在两人前后脚冲进乾清宫正殿的同时,就听那帷幔后面哭声骤起。

  “陛下、陛下~!”

  那拖长了音儿的动静,却不是吴贵妃还能是哪个?

  听到哭声后戴权面色大变,本就精疲力竭的双腿一软,直接扑倒在那帷幔前,悲声呜咽道:“陛下,老奴回、回来了。”

  焦顺见状心中的忐忑顿消,继而也不由悲从中来,无论怎么说隆源帝都算是他的伯乐,如今身死道消……

  他幽幽叹息一声,屈膝长跪不起。

  谁知这时从帷幔内跌跌撞撞冲出一人来,不慎被戴权绊了一跤险些跌倒,亏得焦顺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然后又急忙缩手,恭声道:“见过贵妃娘娘。”

  冲出来的正是吴贵妃,她先是瞪了匍匐在地的戴权一眼,然后用帕子捂着眼角,有些不自在的对焦顺道:“皇上宣你见驾,你快些进去吧。”

  啊?!

  这么说皇帝还没咽气儿呢?!

  那你刚才哭的撕心裂肺一般又是因为什么?

  焦顺强忍着冲吴贵妃翻白眼的冲动,起身小心翼翼的进到了帷幔里。

  就见龙床周遭跪着三名太医和四名宫女,皇后娘娘则正侧坐在床尾,拉着隆源帝的手垂泪不已。

  见焦顺从外面进来,皇后下意识抹了把眼泪,起身道:“焦大人且近前说话。”

  然后又主动退到了一旁。

  焦顺急忙趋前几步,红着眼睛泪眼婆娑的看向了隆源帝,就见隆源帝已经瘦的形销骨立,那只始终圆睁着的右眼几乎凸出框外,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尚算完好的左眼则只睁开了一半,斜藐向焦顺的方向,与他三目相对,干涩的嘴唇立刻煽动起来,发出微弱的声音。

  焦顺本想跪倒在床前,见状犹豫了一下,忙把耳朵贴了上去。

  却听隆源帝艰难问道:“新政如、如何?”

  看来自己假传圣旨的事情还没有被揭发。

  唉~

  这皇帝或许算不得英明神武,但也绝对是有雄心有抱负的。

  只可惜天不假年……

  焦顺原本硬挖出来的眼泪,逐渐被真正的泪水所替代,当即先把有线电报的推进情况禀报了一番,又说了京西铁路的最新进展。

  至于工学现状、连珠枪的普及推广、乃至于坦克的研发进度,也都报喜不报忧的捡着好的说了。

  这期间先是太子被带了过来,然后是太后,不过因为见到皇帝听的入神,便都在一旁守着并未打搅。

  直到两位宰辅联袂而来,有关于新政的汇报才算是告一段落。

  见焦顺停了下来,皇帝后知后觉的看了眼两位宰辅跪拜的方向,然后颤巍巍的抬了抬手。

  焦顺试着伸手握住,又听隆源帝涩声道:“太、太子。”

  这声音虽然仍旧微弱,却比先前要洪亮了不少。

  焦顺忙招呼太子道:“殿下,请近前来。”

  太子抹着泪到了近前,又在焦顺的示意下伸手托住了皇帝的手腕。

  焦顺正待抽回自己的手,隆源帝也不知哪儿来力气,忽然就攥紧了,甚至还努力往上扬了扬头。

  皇后见状,忙上前给他垫了个靠垫。

  隆源帝倚在靠垫上喘息着歇了好一会儿,这才又开口道:“朕去后,太子务必、务必勤学纳言,恪修君德……在焦、焦焦卿的辅佐下,将朕的新政继续推行下去,若、若…若是如太祖一般人亡政息,朕便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前面说的磕磕绊绊,最后这句却几乎是吼出来的。

  两位阁老也听的清清楚楚,一时脸色都有些难看。

  皇帝临时还念念不忘新政也就罢了,当着两位内阁辅臣的面,却越过他们托孤给焦顺算是怎么一回事?

  虽说如今詹事府群龙无首,焦顺这个少詹事兼帝师,理论上也勉强够格做个托孤之臣,但也还远远当不起一个‘重’字!

  只是还不等他们提出异议,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隆源帝便闭上了眼睛,原本紧攥着的手也缓缓松开。

  焦顺见状,忙喊太医上前查探。

  三名太医立刻爬起来一通忙活,足足用了两刻钟,才郑重的宣告了皇帝的死讯。

  大殿内顿时哭声一片,尤其是丈夫刚死了没多久的太后,扑倒在儿子的尸身上哭的几欲昏厥。

  两位阁老也跟着哭了一阵子,然后便敦请皇后节哀顺变,到外间商量一下国丧事宜。

  其实这事儿也没什么好商量的,按规矩由太子主持治丧,礼部、内府协理就是了——太上皇死后原是该皇帝主持,但隆源帝植物人一般压根不济事,所以这差事才会先后落到忠顺王和南安王头上。

  皇后耐心听完了这些章程,抹着泪道:“哀家如今五内俱焚全无主意,一切听凭两位阁老的,按照规矩来就是了——不过太子毕竟年幼,尚需有人在旁引导,不如将詹事府也算上,一并协理如何?”

  两位阁老听了自然不喜,但詹事府辅佐太子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纵使他们再排斥焦顺也无从反对,只能在心里暗骂王哲不当人子,若非他为了洗白名声突然辞官,又怎么会让焦顺这个少詹事成为詹事府的实际掌舵人?

  于是一面去请礼部尚书入宫,一面只能捏着鼻子请出了焦顺。ωωω.мχƒ∂χχ.¢σм

  就这样,在礼部尚书赶到之前,焦顺先打着太子的旗号,代为主持起了隆源帝的身后事——至于内府,奴才如何做得了主人的主?那纯粹就是领命听吩咐的。

  等到礼部尚书赶到时,他早把先期事宜铺派的差不多了,礼部尚书想要插手,还要找他了解其中的内情。

  于是等百官闻讯入内吊唁时,所看到的就是焦顺颐指气使,连堂堂礼部尚书都只能追随其后的情景。

  这让不少人为之愤怒不已,却也让更多人熄了针对焦顺的心思。

  其中心情最为复杂的正是忠顺王。

  听闻皇帝驾崩之后,忠顺王就跟蒋先生讨论了一下此事的利弊。

  首先两代君王前后脚离世,肯定会让宫里乱上一阵子,正适合乱中取利浑水摸鱼。

  但同样也有人多眼杂的弊端,何况两场国丧同时办理,隆源帝这边儿——尤其是那焦顺,肯定也会分润走不少的权利。

  所以蒋先生建议,尽量设法让协理治丧的焦顺成为众矢之的,群臣越是对其不满,就越是有利于忠顺王接下来的动作。

  然而忠顺王进宫之后才发现,压根不用自己出手,焦顺就已经成了众人侧目的焦点——这虽是好事儿,但忠顺王却又有些不忿他抢了自己的风头。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与其别别苗头,好在群臣面漆那展示一下自己的强硬作风。

  忽就见一个宫女跑来寻找焦顺,说是太子有事召见。

  焦顺闻言就有些莫名其妙,太子这时候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可若是皇后见召的话,如今自己身为协理治丧的一员,也完全没有必要再借用太子的名头。

  他满心疑窦的跟着那宫女到了乾清宫内——皇帝尸体如今还在这边儿,所以后宫嫔妃连同太子也都在此守候,但群臣总不能一股脑全都涌入后宫,所以只在前殿吊唁。

  结果就在偏殿里见到了吴贵妃。

  吴贵妃的情绪明显不怎么好,先前她误以为皇帝驾崩,迫不及待的哭出声来,结果却闹了个乌龙,也因此被赶出了寝殿。

  所以直到各宫嫔妃云集乾清宫,她这才后知后觉的确定皇帝是真的死了。

  当下她忙赶到寝殿里,拉着皇后询问了前后经过。

  然后吴贵妃就开始忧心忡忡,打着太子的名义单独召见了焦顺。

  “臣见过……”

  “好了,免礼平身吧。”

  摆摆手,免去了焦顺的礼数,吴贵妃换了个坐姿,翘起因常年练舞而均匀健美的腿,蹙眉问:“这里也没外人,你给本宫一句准话,现在到底能不能拿下忠顺王?!”

  “这……”

  焦顺小心翼翼的道:“眼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硬要拿下忠顺王的话,皇后娘娘只怕未必肯答应。”

  “那难道就任由他来主持太上皇的丧事不成?”

  吴贵妃烦躁的抖着腿,素白小巧的绣鞋来回画圈,本朝自建国之日便严禁裹脚,但她这一双天足却依旧称得起金莲之说。

  见焦顺没有回话,她又进一步点出了自己担忧的事情:“两边都在宫中治丧,彼此难免要交际,那奸王若趁机对太子下手,可该如何是好?”

  这倒是不得不防。

  焦顺想了想,建议道:“娘娘若是放心不下,怕宫中有人受其蛊惑收买,不妨暂请几位机敏警觉又可以信赖的官宦女眷入宫守制,全程负责看护太子的饮食。”

  “官宦女眷?”

  吴贵妃微微蹙眉:“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这……主意是臣出的,臣理当回避。”

  “什么回避不回避的!”

  吴贵妃摆摆手,不耐烦的道:“那容妃直到现在依旧护着他不肯招认,可见这奸王颇有些手段,如今除了你之外,本宫和皇后姐姐还能信得过谁?”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焦顺自然不会矫情,当下点了两个人:“那臣便斗胆推荐两个人选,其一是南安郡主,两家王府素来不睦,若再适当透露忠顺王暗算南安王一事,料来郡主必定会尽心竭力。”

  吴贵妃听了连连点头:“南安郡主我是见过的,确实是个聪慧女子——这二一个呢?”

  “第二个人选,是荣国府的三小姐贾探春……”

  “荣国府?”

  不等焦顺说完,吴贵妃就大摇其头:“不妥、不妥,贤德妃的事情先不说,那贾宝玉才被罢官永不叙用,那什么三小姐若是因此怀恨在心,岂不正中那奸王下怀?”

  “娘娘容禀。”

  焦顺忙道:“那三小姐实已与臣定下婚约,不日便将嫁给臣做兼祧,以继承我本姓来家的香火。”

  吴贵妃倒是对他改姓的事情有些了解,所以并不意外兼祧之事,但却对兼祧的人选不怎么满意,没好气的道:“本宫不是说过,让你与贾家的人保持距离么?难道本宫的话,你只当是耳旁风不成?!”

  “娘娘赎罪!”

  焦顺急忙跪地道:“臣不敢欺瞒娘娘,实是早在去年臣就与那三小姐有了夫妻之实,如今再要反悔实在是有些……”

  “嗯~”

  吴贵妃闻言眉毛一挑,心道除了自己倒背如流的那两篇文章,这焦顺果然还有别的风流韵事!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前倾着身子,差点就想让焦顺‘如实交代’,只是时间地点完全不合适,所以才又强行按捺住,点头道:“既如此,她也算一个。”

  旋即又叹道:“即便如此,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如能提前除了这奸王……”

  说着,她目光灼灼看向焦顺,显然是希望焦顺更大胆一些。

  她要是能拿出太子生母的魄力来,直接下令让焦顺去做,焦顺多半是不会拒绝的,可偏偏她自己没这魄力,只希望焦顺主动把责任揽过去,焦某人自然敬谢不敏。

  等了半晌不见焦顺回应,吴贵妃脸色微臣,没好气道:“罢了、罢了,你去忙你的去吧。”

  焦顺应了一声,倒退几步这个要转身离开,忽悠听她喊了声:“回来。”

  焦顺疑惑的回过头,却见吴贵妃一本正经的吩咐道:“等回头,记得把你和三姑娘的事情写成奏折交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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