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扶手和黑曜石的底座混在一起,两种截然不同却又高度相似的冰冷将他带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他开始用更为理性也更为无情的眼光来看待大殿内的骑士们。
有趣的是,催动这份无情的,却是他此刻心中正在咆哮的磅礴怒焰。
他很愤怒,但他仍然保持着沉默。四百三十一双安静的眼睛看着雄狮,不发一言。他们等待着雄狮的话或命令,毫无怨言地等待。
然后莱昂开口。
“荣誉。”他吐出一个单词,语气冷冽。“我还要如何追寻它?”
他的话在四百三十一名骑士中播撒出了一阵不安的涟漪。诚然,这句话无头亦无尾,但它出自雄狮之口。因此它便值得重视。
卢瑟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一切,心中的痛苦愈发旺盛。
他向来如此——骑士们尊敬他并不只是因为他的能力。莱昂·艾尔庄森只让他的善意与亲近在少数时刻流露,卢瑟则不同。
他不是个左右逢源的圆滑之人,他同样讲究荣誉和原则,但他比雄狮要友善得多。如果要在宴席上选一个人第一个开口,哪怕是莱昂本人,恐怕也会选择卢瑟。
也正因如此,他几乎都能预见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了。
而莱昂·艾尔庄森没有辜负他。
“我们是暗黑天使,我们追寻荣誉与胜利,我们评价自己为黑暗中的守望者.我们不惮于谈及牺牲,实际上,我们牺牲得比谁都要多。但现在呢?”他厉声喝问。“我们曾发誓会记住每一个死者的名姓,而你们中有人已经背弃了自己的誓言!”
他环顾四周,眼眸好似燧石摩擦,愤怒之火引发的纯粹怒焰正在降临不屈真理号上的大殿。骑士们无人发言,他们没有选择替自己辩解。
“我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但他所追寻的东西已经从荣誉和胜利变成了这两样东西的影子!难道这不可笑吗?一个追寻影子的人.”
雄狮终于从王座上站起身,他的腰间空荡无物,他的剑刃并不在那里。考斯韦恩低头站立于他身侧,双手平抬,剑刃连同剑鞘一起,停留在他的双手之上。
“我们追寻胜利,但我们决不会忽略牺牲。”雄狮低沉地说。他不再看骑士们了,而是将视线转向了考斯韦恩。
不属于任何翼的骑士没有戴头盔,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他低着头,凝视着自己面前都地面。彩绘玻璃所投下的扭曲之光打在他的脊背上,明明不该有任何感觉,他却感到一阵如芒刺背。
这不是因为光,而是因为雄狮的凝视。
莱昂·艾尔庄森朝他伸出手,并拔出了剑。金属碰撞的响声是如此迷人,却也令人不寒而栗。单手持剑,莱昂径直迈步走下了台阶,离开了王座。
卢瑟望着他离开,陷入了一种阴郁的沉默。
“你们每个人,都还有一次机会。”莱昂·艾尔庄森平静地说。“总有一些人要去聆听愿望与忏悔的,前者,我无法满足,但后者仍可。汝等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们没有背弃誓言,雄狮。”一个骑士沉闷地开口。
“我们的确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我入伍二十七年,在我手下一共有四百六十六名忠诚者被处决。我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每个人的职位。我在动手时没有让他们感到痛苦,他们被确认为战死牺牲,光荣之死。我从未抹除过任何人的荣誉。”
莱昂看了过去,他的目光有如闪电般击中了那个说话的骑士,使他不可避免地颤动了一下。
卢瑟也望了过去,他通过骑士右肩甲上复杂的纹章辨识出了他到底是谁——这是死翼的中士,从前王冠天军的一员,同时还是碎冠修会的勇士之一。
他名为斯泰诺斯·阿塔莱尔,是一个顽固的人。
一个顽固、勇敢、忠诚的人。
卢瑟开始为他祈祷,但是,向谁祈祷呢?
他没有答案。
雄狮走了过去,步伐轻巧,脚掌几乎不贴地。这套步伐没有半点威严可讲,它不是一种应该出现在谈话场合的步伐。
他单手提着剑走了过去,那把剑的剑锋上闪耀着令人无法直视的璀璨光辉。
“阿塔莱尔。”
“我在,原体。”
“我信任你。”莱昂轻声说道。“你从未对我说过谎,你过往的功绩也证明了你自己,你是一位出色的战士,英勇的骑士,你有怜悯之心,行为准则恪守条律.但是,你凭什么代表其他人?”
他抬起剑,将它轻轻地搁置在了阿塔莱尔的左肩。
“你凭什么代表其他人?”莱昂平静地质问。
“看看这些人,你了解他们吗,阿塔莱尔?你们朝夕相伴,但你真的了解他们吗?不要轻易地对我吐露答案,不要脱口而出肯定。因为你并不了解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是你所熟知的那样,那么,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他撤下剑刃,动作并不融合,剑身与盔甲互相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斯泰诺斯·阿塔莱尔默不作声地承受了这一切,卢瑟的眉头却开始愈发紧皱。他很清楚,这只不过是个开始,在没有得到答案与真相之前,雄狮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摘下你们的头盔。”莱昂命令道。他的话语被立刻执行了,头盔被卸除,被夹在手臂之间。金属摩擦声中,四百三十一张各不相同的脸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气之中。
他们都仰着头,目不斜视地凝视着雄狮。莱昂一一投以回望,并不说话。过了一会,他笑了,这笑容无比冰冷,仿佛冰霜与风暴的具现。
“勇敢。”
雄狮迈步走入人群之中,剑刃低垂。他比他们都要高大,身形却在这一刻隐入了漆黑与深绿色钢铁所铸就的丛林之中。
卢瑟竭尽全力地捕捉着莱昂的身影,却始终只能看见一抹金色的影子。
“荣誉。”
莱昂的声音在大殿后方响起,带着冰冷,他没有发声装置,仅凭自己的声音就让大殿内充满了回音。
“谦卑。”
剑刃开始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公正、诚实、怜悯、牺牲.七种美德,七种常常被谈起,却从未要求每个人都切身实地遵守的美德——你在听吗?”
雄狮陡然咆哮起来,他的吼声与剑刃的摩擦声合二为一,形成了一种更为可怕的声响,仿佛雷鸣。
“我知道你在听,你这卑劣的老鼠!你躲藏在我的军团之中,夺走牺牲者们最后的宝物,扭曲我们的所作所为,往我们的荣誉上泼洒诅咒的血!你以为我抓不到你吗?”
金发飘扬,须发皆张,狂怒的雄狮有如一头真正的卡利班狮子那样在钢铁的丛林中疾行了起来,他对树木怒喝,瞪视,逼迫。他用仇恨的眼神看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那种赤裸的憎恨甚至让台阶上的卢瑟都捕捉到了,他心下一沉,明白事情还是朝着最不可接受的那一面滑落了。
莱昂·艾尔庄森对荣誉的执着正在促使他以摧毁军团连结和纽带的方式挖掘真相。
他会得到答案吗?卢瑟并不清楚,但他知道,今日的事必定会让军团内部产生危机。而且,这种危机,是最可怕的那一种。
信任一旦出现裂痕,就无法再被愈合。
更糟糕的是,这种趋势正在产生。卢瑟已经看见骑士们彼此打量的目光了,他们正在互相观察.试图找出谁才是那只老鼠。
“出来!”
雄狮咆哮着。
“你躲在我光荣的骑士们之中,你窃取他们的荣誉,他们的骨血和他们的情谊,你用这些你不配享有的东西为自己披上了一层同样颜色的光,可你不配和他们站在一起!几分钟前我还试图给你应得的尊重,你却亲手将这份尊重扔在了地上!叛徒、渣滓、老鼠!”
他的怒火和话语让大殿开始颤抖,骑士们彼此凝视,危险的气氛正在汇聚。过往的情谊正在被一种崭新的疑虑所替代,他们仍然重视对方,仍然能够记起彼此之间朝夕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但是,他们看待彼此的方式已经变了。
从兄弟,伙伴与志同道合的同志,变成了潜在的叛徒。
卢瑟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跳动。他没有两颗心脏,他只有一颗。它的声音沉闷,仿佛一座古董钟的钟摆。
聆听着这阵钟声,不可避免地,卢瑟陷入了思考之中。
雄狮还在愤怒地逼问每一个人,他的声音仿佛导弹呼啸,战舰沉没。
卢瑟苦涩地听着它们,思绪沉入海底。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莱昂·艾尔庄森的信任让他安然无恙地站在了台阶上方,可他心中并不好受。
作为军团的大导师,卢瑟早已将这里视作了自己的归宿。他的家庭已经逝去,他仅有的纽带便是莱昂和军团
等等,军团?
卢瑟的胸膛中突然燃烧起了一股火焰。
对于军团来说,莱昂·艾尔庄森是不同的。卢瑟对自己说。他们中没人能够违背他,他们的遵从不仅仅只是因为莱昂·艾尔庄森的能力与功绩,还因为他的血,还因为他是雄狮。
但我可以。
卢瑟又想起那些预备役,那些改造手术.是的,血。
他们的身体中拥有莱昂·艾尔庄森的血。
血脉的联系,让他们服从他,百分之百的服从,如果是这样.就绝对不可能有所谓的叛徒产生——!
卢瑟睁开眼睛,瞳孔猛缩,牙齿紧咬。
他意识到了这件事,但雄狮没有。
莱昂的思维还停留在秩序骑士团时期,他还认为他所获得的尊重单纯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功绩.他意识不到那病态的遵从背后所隐藏着的东西。
雄狮正在苦苦追寻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军团免除更大耻辱的答案。可是,他所追寻的这个答案,恐怕根本就不存在。
他找不到叛徒的,因为根本就没有叛徒。
卢瑟仰起头。
不。
不能这样,他绝对不能让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了,届时,军团会变成什么模样?人人彼此猜忌,兄弟情谊荡然无存?不,恐怕远远不止.
那些错综复杂的组织结构,一环套着一环的保密措施它们会成为推波助澜的帮手的。
越想,卢瑟便越觉得可怕。他的手指甚至已经开始颤抖了,与之相对的,却是他此刻正在逐渐平复的心。
真相?真相就是没有真相。莱昂·艾尔庄森注定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因为这东西并不存在。卢瑟抬起眼,开始凝视他眼前的这片世界。
大殿金碧辉煌,卡利班的痕迹无处不在。地面是黑色的基岩,那石头光是看着就令人感到冰冷。
殿内的光源仅有两处,一处是从头顶上悬吊而下的十六角巨大吊灯,另一处便是王座上方的彩绘玻璃。骑士们蒙着它们的光,表情却阴森诡谲到令人不敢直视。
莱昂·艾尔庄森行走在他们之间,仍然在逼问他需求的真相。他正在问询另一名骑士,每一次战役,每一个名字.
前者阴冷地凝视,后者苦涩地回答,一五一十,毫无遗漏。卢瑟知道那人没有说谎,但雄狮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他已经不再信任他们了。
是谁招致了此般悲剧?
卢瑟叹息一声,嘴唇微张,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他不比任何人高大,但他此刻心具勇气与誓言。
“莱昂。”卢瑟平静地呼唤。“停下吧。”
正处于暴怒中的雄狮猛地回过头。
卢瑟颤抖着手指,走下王座的阶梯。考斯韦恩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陌生。
“什么事?”雄狮冷冷地问,语气并不和善,充满危险。
“我希望你停下。”卢瑟说。“如此逼问他们,审判一群无罪之人,这不是骑士应行之事。”
“我知道你心软,卢瑟所以我没有让你负责这件事。”雄狮缓慢地举起剑刃,将它平放,置于自己胸前。剑刃遮住他的左脸,金发飘扬。“但你也不要替他们说话,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你凭什么说他们无罪?”
他转过头,眼神比剑刃更锋利,刺伤了所有骑士的脸,他的吼声在大殿内继续爆发:“你怎么知道他们中谁是无辜者,谁又是叛徒?”
“如果按照你的推论,我甚至可以说叛徒有很多个,莱昂。”卢瑟握紧双拳,语调仍然柔和。“万千之罪,永恒痛苦”
雄狮眯起眼睛,突兀地笑了:“是啊,我怎么没想到?的确如此,你说得对,大导师,叛徒的确可能有很多个。这种能够瞒天过海,在所有人眼皮底下上演的事,怎么可能仅凭一人做到?”
“不,不是这样的,莱昂.”
卢瑟一边说,一边缓慢地走到了骑士们面前。他抬起手,开始徒手拆卸自己的盔甲——和雄狮一样,他所穿着的同样是一副礼仪性质大过实战意义的盔甲。
它的主体由卡利班的绿色组成,银色则作为点缀,环绕着胸甲和肩甲,白色的骑士罩袍被他率先脱下,然后是肩甲、臂甲与胸甲以此类推,金属与地面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半分钟后,仅穿着一件苦修士黑色长袍的卢瑟站在了所有人面前。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正在凝视他的雄狮同样也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雄狮以极其缓慢的声音问。
“罪人只有我一个。”卢瑟说。“能够以一人之力瞒天过海,这件事,在军团内只有我可以做到。是我将诅咒播撒至诸位头顶,是我让诸位的荣誉蒙羞。特林弗·拉顿中士的死乃是我一手铸就,那场战役我也在场。”
雄狮放下剑。
“你在做什么?”他问,表情似乎还没缓过神。“你在说什么,卢瑟?”
“我在坦诚我的罪孽。”卢瑟撒着谎,弥天大谎,表情却仍然平静。他背对着彩绘玻璃所投下的光,脊背生疼。“我窃取了诸位的荣誉和诸位用鲜血换来的胜利——”
“——理由?”雄狮粗暴地打断他。他从钢铁森林中走出,双眸冰冷,呼吸炽热。恍惚之间,卢瑟几乎看见了当年那个满身血迹的野兽。
然后他唤他,一如当年。
“莱昂,唉,莱昂啊。”卢瑟微笑起来。“这种事难道需要理由吗?人人都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我也不例外。”
“在遇到你之前,我是英雄,人们敬仰我。在我遇到你之后,我却成了你的附庸。仅仅几年时间,你就全面地超过了我。人们只知道莱昂·艾尔庄森,却不知道他的名字是由谁赋予。我对此心怀不满,莱昂,我没有取得我应得的荣誉。”
噢,卢瑟啊,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的谎言听上去.简直就像真的一样。
卢瑟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笑声狂乱,盘旋在整座大殿之内。
——或许它就是真的。他冰冷地想。或许这的确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你到底在说什么?”莱昂·艾尔庄森问,剑刃低垂。
“我在诉说真相,亲爱的.儿子。”卢瑟胆大地说。
他在说出这句话后,心中感到了一阵酸涩,他从未将这个称呼真的说出口过,他本以为它会在某个重要的时刻被吐露
他没想到是今天,他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卢瑟继续等待了片刻,莱昂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对他怒斥,而是用一种茫然又陌生地眼神望着他。
“你是说,”他用一种不像是他的声音轻声开口。“你觉得我拿走了你应得的东西?”
“或许吧。”卢瑟点点头。“人总是会变的,我的嫉妒促使我做出了这些事,我是个小人,真可惜,我到现在才看清这件事。”
“但你加入了军团。”莱昂声音极轻微地说。
“是的.我不能拒绝建功立业的诱惑,我需要荣誉,哪怕是偷来的我也要。但你只是让我做统帅工作,莱昂,我不喜欢这样。我也想上前线去战斗,去和其他人一起杀死人类之敌。我的嫉妒就是从这里开始变质的,我开始——”
卢瑟深吸了一口气,他需要勇气继续下去。
“——做那些事。”他平静地说。“是我杀死了特林弗·拉顿中士,是我伪造并更改了他的死亡方式。”
“为什么?”莱昂·艾尔庄森最后一次问。
“我不想看见你光辉万丈地站在高山之上俯瞰我,莱昂,你应该和我们,站在同一个地方。你不能站在那里,所以我做了这些事,我让你的军团蒙受了今天的耻辱。坦白来说,我很高兴。”
骑士中爆发出了一阵极大的议论声,有咒骂,有不敢置信地呐喊,有复仇的誓言。卢瑟对这些都不意外,但他惊讶自己居然还有支持者。
有几十个人在不断地劝说其他人冷静下来,卢瑟爵士这么做必定是有隐情的。望着他们的脸,听着他们的声音,卢瑟心中感到了一阵满足。
至少我所做的事绝非虚妄,那么,这场牺牲.便也值得。
“肃静——!”雄狮咆哮。
他的剑已经不再低垂了,他看向卢瑟的双眼,痛苦地凝视。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雄狮问。
“句句属实。”
“你发誓?”
“我对卡利班发誓。”
“不。”雄狮举起剑,指向他。“对你死去的妻子和女儿发誓,对她们发誓你刚刚所说的话没有半点虚假。”
卢瑟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他甚至举起了左手。
“我对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发誓,我刚刚所说之事确凿无疑,没有半点虚假。我是骗子、小人、罪犯、阴暗的怪物,我不配和诸位站在一起。”
雄狮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喘息。
卢瑟顺从地跪倒在地,动作缓慢,却决不迟疑。随后,他低下脖颈。
“继续吧,莱昂。”他低声说道。“结束这一切。”
背对着他的骑士们,雄狮一点点地举起了手中的利剑。那双眼睛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无人知晓。大厅角落,两个并不属于卡利班与泰拉的巨人望着这一幕,不予评价。
三分之一秒后,伴随着雄狮的咆哮声,剑刃滑落,鲜血飞溅。
——
“从即日起,卡利班人·卢瑟将不再属于暗黑天使军团,亦不再属于卡利班秩序骑士团。他的一切职务将被免除,他的所有荣誉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我们将抹除他的名字,我们将唾弃其人本身。他本该死去,但依照帝国律法,以正义之名,他将回到泰拉受审,并将他对曾隶属于439装甲师的特林弗·拉顿中士所做之事宣讲于众,还他清白。”
仅剩下一只手臂的卢瑟拿着手中的羊皮纸卷,看着这几行字,和雄狮的律令标志,缓慢却也放松地笑了一下。他的伤口还在渗血,表情却并不觉得疼痛。
“你似乎对自己的遭遇并不愤慨,卢瑟爵士。”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我已经没有爵位了,大人,我现在只是个卑贱的罪犯,您大可不必如此称呼我。”卢瑟说道,他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那位高大的教官。
“我没看见一个罪犯,我只看见一个勇于挺身而出,承担一切的英雄。”卡里尔轻声说道。
“谁?”卢瑟反问。
“你。”卡里尔笑了笑。“你的演技足以骗过在场大多数人,但我能看见更多事,卢瑟爵士可惜的是,我当时不能开口。”
卢瑟沉默地从牢房中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脚镣正在地面上碰撞。透过闪烁着电流的铁栅栏,他凝视着那个苍白的巨人,缓慢地弯下腰,鞠了一躬。
“多谢您。”卢瑟沉闷地说。“多谢您没有揭穿。”
“你不该对我的沉默表示愤怒吗?”
“我虽然蠢,只想得到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但还不至于蠢到那个地步。”
卢瑟抬起头来,从喉咙里发出了嘶嘶的气流声,笑得十分艰难。
“当你们带着泰拉的命令抵达卡利班的那一刻,某些事就无从更改了。莱昂必须要让这件事被解决,如果我不站出来,谁知道情况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他在战斗外向来都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不怀疑他会因为一点怀疑对骑士中的某人下杀手,并宣判他为叛徒。”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军团的主人是莱昂·艾尔庄森,但它同样也是我的心血我仅有两样宝物,我怎能让这件事一次性使它们都染上污浊?”
卡里尔叹息了一声:“你的确是位可敬的人,卢瑟先生。但是,你为何这么确定第一军团内部没有叛徒?”
“你又为何这么确定我不是叛徒呢?”卢瑟反问道。“你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可不像是面对一个卑劣的罪犯,你甚至愿意听我长篇大论。”
卡里尔沉默了,卢瑟同样也是。几秒钟后,他们彼此相视一笑。
“有些话,我本不该说。”卡里尔缓慢而低沉地开口。“但我认为,身为受害者,你理应拥有得知真相的权力。”
“真相?”
“就像你所推测的那样,第一军团内没有叛徒。”卡里尔说道,他的眼眸安静而幽深,宛如黑洞。
卢瑟凝视着它们,仿佛从中窥见了群星的死灭与新生。他的手指再度开始颤抖,这次比此前更加剧烈,甚至到了无法抑制的程度。
他开始等待,沉默地、心急如焚地、满怀仇怨地等待。
“那么,有关特林弗·拉顿中士的死,和他那屈辱的死法,又是谁的手笔呢?”卡里尔严肃地问,并开始在牢房外踱步。
卢瑟的视线追随着他的移动,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有某种东西——不,有某种强大的力量袭击了这里。卢瑟如此想道,仅剩的一只手搭住了自己的肩膀,试图抵御寒冷。
牢房外,卡里尔缓慢地转过了头,眼中有似黑又红的焰光亮起。
“他们可以隐藏自身的踪迹,可以完全从事态中抽离,但是,如果他们要杀死某人,他们的手就一定会染上鲜血。”他低沉地说,语气宛如宣告。
他抬起右手,卢瑟瞪大了眼睛——他发现,这位巨人的影子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黑暗席卷而来,吞噬了卢瑟的理智,可他却没有再感到寒冷或恐惧了,只有平和,和一种早知如此的态度。
“特林弗·拉顿中士。”卢瑟对那个影子问候。“你还好吗?”
“就一个鬼魂来说,我过得还行。”早已死去的中士咧嘴笑了。“你好啊,卢瑟大导师。真没想到我还能看见你,嘿,我听说了你做的事了。你真他妈勇敢。”
卢瑟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他亲手抛弃了自己的荣誉,自己大半生的功业。
他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在做它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停下,做完后,心中更是连后悔都没有一点。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着一句近似玩笑般的夸奖,他却难以保持仪态了。
“噢,别这样,大导师。”中士的鬼魂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的头。“我被找来可不是为了让你难受的.听我说好吗?杀死我的那个杂种,我记得他的名字和他的脸。”
卢瑟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又颤抖着将它呼出了。低温使它变成了淡淡白雾,卢瑟的视线却没受影响。他专注地看着中士的鬼魂,点了点头。
“他叫达蒙·普莱塔尼斯。”特林弗·拉顿说。“他装成了你们的模样,但他不是你们.他和我一样,你能明白吗?”
“他他妈和我一样高。他杀了我,杀我的时候还在不断地和某个人汇报。我听不懂他说的那种语言,但他话很多,他说了很多话才拿枪打死我。这王八蛋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但我只记住了一个词。”
“什么词?”卢瑟轻声问道。
“密教。”特林弗·拉顿中士满怀仇恨地说。
话音落下,鬼魂消散,黑暗退去。
卢瑟默念着这个词,仅存的右手猛地攥紧了。ωωω.мχƒ∂χχ.¢σм
“真相水落石出了。”卡里尔说。“但这件事仍然充满遗憾,特林弗·拉顿中士的灵魂在亡者之海中飘荡了许多年,那里的时间和我们所熟知的世界是不同的。直到刚刚,我才找到他.”
卢瑟抬起眼,看了这位教官一眼。他当然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表达歉意,
“不必。”卢瑟略显生硬地回答。“不必如此,卡里尔教官。就算你能唤出他的灵魂,这件事也不可能真的作为法律证据来还第一军团清白。帝国真理弃绝这些事。”
“但我仍然感到愧疚。”透过牢房,卡里尔凝视着他。“所以,我想给你一个邀请,卢瑟先生。”
“什么邀请?”
“等我们回到泰拉,你会知道的。”卡里尔说。
他转身走入黑暗,卢瑟沉默地目送着他离开了,心中一片平静。
除仇恨外,他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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