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当日夜晚,山贼们便远远望见白沙镇中一反常态地亮起大片火光。
这几日山贼们早已做好准备,只等镇民一撤离,便迅速占领城镇,而后在平原追上逃亡者,开始一场毫不留情的屠杀。
夜色之中白沙镇的老弱妇孺已经上车,随行的青壮护卫周围,此时墨语也带领着分队趁着夜色出门朝着沼泽的方向走去,因为熟知地形的镇长告诉他们,而那里是山贼唯一不设防的地方。
乐悠、颜兮、镇长三人此刻仍然在白沙镇中,指挥着最后的撤离工作。
镇长扫过这座城镇,眼神中流露出许多感慨。
“怎么,镇长,想逃跑吗?也许山贼们不会追上?”
乐悠笑着问道,丝毫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
“乐公子说笑了,跑?怎么可能呢,老朽已经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了。正如公子所言,有人活,就得有人死。”
“我自然相信镇长,人选好了吗?”
乐悠问道,看向身后,撤离的队伍里有一些人,帮着收拾后并没有上车,而是慢慢的聚在镇长身后。
这群人不算少,足有一二百人,但却大多是些老人,也有十几个青壮。
“乐公子,老朽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恶人,为了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不得不牺牲一些应得的公道,可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我这样的人,在镇民们的眼中,竟然是个好人。”
镇长说道,声音低沉却平静,话中有些矛盾,有些失落,却也有些释然。
“因为你让他们活了下去,镇长,这个世道,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罪恶感。”
“扔掉吧。”
乐悠拍了拍镇长的肩膀,镇长笑了笑,将马交给别人,自己便带着那一队人,往镇子里走去。
乐悠有些意外,迟疑片刻,却还是说道:
“镇长,你也选择留下吗?”
“是啊,乐公子,我老了,走不动了,如果可以的话,拜托乐公子代劳,领着他们走一段吧。”
“可是,这样你会死,你不想多活一天吗?”
“想,活着这事儿,越老越想!可那些年轻的孩子们想活,就得有人死。对吧,乐公子。”
“但死的,未必是你。”乐悠说道。
在他看来,镇长完全可以随着队伍撤离,没必要留下来,去干这必死的活儿。他是镇长,有的是理由让自己躲开这破差使。
有人活,就得有人死......
而镇长选的这些人,就是死人。
“不了,老朽想把活路留给年轻人,看着他们,就能感觉到生命在延续。”
镇长说道,和乐悠挥手,带着队伍回到了镇子里。
乐悠拉扯马绳回头,和颜兮带着一百青壮趁着夜色的掩护埋伏在白沙镇附近。мχƒ∂χχ.¢σм
一路之上,颜兮的表情却有了几分迟疑。
“乐悠......”
“干什么?”乐悠反问道,显得比平时暴躁一些。
“我们所做的,真的对吗?”
“这和你没关系,这都是我做的,你不需要管对错。只要睁开眼,看看结果!”乐悠冷冷的说道。
颜兮不说话了,可心中镇长义无反顾的背影却挥之不去。
乐悠回头了,因为他看穿了颜兮心中所想。
“颜兮。”
“啊?”
颜兮回过神来,看向乐悠,那双眼在月光下发寒,像是把利刀一般,刺穿一切。
“你记住,命才是最重要的,不懂得惜命的人,只是傻瓜罢了。不论什么时候,只有活下去,才有未来。”
乐悠的话像是有魔力一样,在颜兮脑海里不断地回响,可她用力咬上自己的嘴唇,让自己停止乱想。
是啊,现在他们正处于战场之上。
当马车队离开白沙镇的那一瞬起,山贼便立刻发动了攻势,几乎倾巢而出,直奔白沙镇而去。
一直以来,白沙镇也只是苦苦防守,可如今竟然昏了头,自以为能弃镇逃跑,等到了平原,自然会成为两千具尸体。
二当家首当其冲,率领众人进入白沙镇中,可他却闻到了些不好的味道。
像是各种油的混杂,还有干草、木屑、马骚、牛臭的味道,让人想要干呕。
夜色之中也不好追击,二当家思索片刻,便决定先将白沙镇彻底占据,搜罗一番财物,等到了天色破晓,再追上那些逃跑的镇民。
这票干完了,他就金盆洗手,带着钱去投奔城里当差的表哥,做个好营生,什么长生不老,那是寒鸦那样的疯子才会追求的东西。
想到这里,二当家便下令叫弟兄们去搜刮,心里还盘算着,这群镇民走得匆忙,应该还能剩下不少东西,等拿齐了,把粮食分给兄弟,自己就拿走钱财,各取所需,也算尽了义气。
有个人原本是白沙镇镇民,直接就瞄准了镇长家。推门而入,镇长家的院子里还能看到两只老母鸡,山贼就想等搜刮完了,就带走烤了吃。
可当他前脚进屋之时,还未点燃火笼之时。黑暗中忽然响起脚步声,一把菜刀自山贼背后刺入,前胸贯出,身后也响起老妇人的粗喘声。
山贼尽着最后一丝力气,回身一刀将老妇砍倒,拔腿便往外跑。
该死,这疯婆子,就算是死也要拖着别人,他得撑一撑,找到同伙给他止血才行。
山贼踉跄着跑出门外,可眼中却倒映着熊熊火光,白沙镇,此时已被大火所吞噬,不绝于耳的,便是山贼们那愤怒而凄惨的吼叫声。
山贼回头,却看到刚才的疯婆子还没死透,而是撑着墙站起身来,苍白的头发披散着,如恶鬼一般,用油灯将屋中的干草全部引燃。
他此时已经顾不上再去回头杀人了,满脑子都是逃命。火势刚刚烧起来,在化为火海之前,他得逃出去才行!
他跑到街上,却看到迎面而来一个镇民手中推着独轮车,上面是被点燃了的干草,就径直地朝他冲来。
山贼避闪不及,便被干草车顶着,撞到了旁边的小屋上。燃烧的干草随着冲击也四散开来,将那栋房子彻底点燃。
被撞断了一条腿的山贼仍旧在地上爬行着,想离开这鬼地方,可双眼通红的镇民却站在他身前,发出疯癫似的笑。
二当家早早便发现了白沙镇中的异变,下令立即撤退,可当他们却发现大路已经被独轮车堵死,而独轮车上是正在燃烧着的干草和木柴。
浓烟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之中,身边也被熊熊火焰所包围,越烧越旺,还不时的传出凄惨的叫声。
“不能绕路了,快,给我去把那些东西推开!”
二当家说道,因为面前的干草车明显烧起来不久,若是强行推开,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正在山贼们纷纷下马,准备推车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牛叫声。
那是一只红着眼的壮牛,身上插着一根几乎没人的草叉,浑身被绑满了干草,那些干草燃烧着,将牛皮烧得焦黑,露出里面嫩红的血肉。
很快,大火便覆盖了这头牛,如同一朵狂奔的火焰,径直冲向山贼的阵型之中。
山贼们互相拥挤着避让,火牛冲入人群之中,燃烧着的牛角正好顶起一个倒霉蛋,牛角从那人的前胸穿透过去,将整个人挂在半空之中。
还有几个在拥挤中摔倒的山贼,被几百斤的黄牛踩踏而过,一瞬间就没了气息。
火牛继续前冲,将前方的房屋撞塌,而自己也被掩埋在废墟之中。
众山贼顿时噤若寒蝉,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心升起,直顶天际。
“愣着干什么?快推!”
二当家大声喊道,众山贼心中一凛,便也不顾烫,就上去要硬撞开路障。
可就在此时,身后却响起更多的牛叫,火海之中又窜出几只火牛,让山贼们停下手中的动作,四散而开。
正当二当家准备重整阵型之时,却看到对面出现了几个骑马的人,为首那人他认识,正是白沙镇的镇长。
镇长身边也跟着七八人,他们的马匹之上无一不绑满了燃料,死死地盯着二当家。
火海之中,似乎角色也有所互换,平日里蛮横残忍的山贼们此刻却心生退意,而那些乖顺的百姓们,却如同豺狼。
“你们这些贱民,准备干什么?都给我滚开!”
二当家大声喊道,却有些外强中干,强撑着摆出以往那股凶狠的模样,想吓退这群疯狂的镇民。
可他也明白,在害怕着的......是自己。
镇长没有理会,只是放眼望着火海,眼中映着烈火的黄光。
镇子没了,可人还在就好,他是这个镇的镇长,选择了永远留在白沙镇。
镇长笑了,心中了无挂念,只是轻声念着乐悠的那句话:
“有人活,就得有人死!”
随后双腿一夹马腹,便让坐下马朝着山贼那边狂奔而去,身后的众人也紧紧跟随,众人身后,还有许多只烧着的牛。
镇长用举着的火把点燃了马匹上绑着的干草,火烧起来,也点着了他的衣服,怀揣着烈焰,朝着自己的敌人冲了过去。
面对如此疯狂的火马和火牛,山贼们没了一点办法,疯狂地嚎叫着四散逃命,然而大部分的主路早已被堵住封死。
白沙镇中,火烧得正旺,火光冲天而起,白沙镇外,乐悠望着那个方向,看着黑夜之下的那捧红光。
颜兮忽然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本想张嘴说些什么,可却发不出声音。
乐悠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颜兮的肩膀。
“我们赢了,我们...活下来了。”
“嗯。”
颜兮回答道,却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她是知道乐悠计划的,乐悠煽动了镇民的仇恨,制造了这场死亡陷阱,白沙镇被付之一炬,一同陷于火海之中的,是自愿纵火的镇民,和山贼的主力。
这把火烧完了,巨鹿就再也没有什么白沙镇了,这两千镇民躲过了山贼的屠杀,可却同样的,失去了自己的归宿。
伤敌一千,同时自损八百。
只有一方是赚的,就是乐悠,是颜兮,是姬墨语。
这些镇民还要生存,但已经走投无路无处可去,而颜兮知道,镇长临走前叮嘱镇民们听从乐悠的建议,而很快乐悠就会给镇民们提议,带他们去邯郸,恐怕还会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
若是单纯的帮助退治山贼,那最多他们也就是能拿到一些钱财作为报酬。
可乐悠放了一把火,烧了山贼,也烧了白沙镇的退路。
颜兮毫不质疑,这两千人会跟着乐悠指的路走,变成他们的第一批从属,复国的基石,如果乐悠想,甚至能将他们全都变成狼。
就像是颜兮自己一样,从认可乐悠计策的那一瞬间起,就如同与魔鬼做了交易,这个魔鬼,最喜欢的就是让人和他同流合污,把白的,都染成黑的。
此时颜兮手下的一百多名青壮,正在白沙镇外埋伏守候,不让一个漏网之鱼逃离。
乐悠远远遥望着那场大火,可心中却没有感到丝毫安心,他是个喜欢窥视一切的人,可却有一点他始终看不明白。
为什么山贼们要对镇民赶尽杀绝?
如果没有了镇民,那他们又依靠什么生存呢,是什么逼迫着他们屠杀镇民,或者说,逼他们屠杀的那个人,想要的又是什么?
尸体?
尸体能干什么?
若是普通人,恐怕对此一筹莫展甚至忽略,可乐悠,几乎一瞬间就想出了尸体的几种用处,但里面的大部分都和一种叫做『阴阳术』的东西有关。
诸子百家之中,最为神秘和恐怖的无非是两个学派,其一,便是阴阳家。
阴阳家世代沿袭,专门钻研些神秘的术法,而这些阴阳术中,就有很多是借用尸体作为媒介而施展的,比如说用赶尸术制造一些笨拙的僵尸,或者用阴气吸引一些鬼怪。
不过那样的话,只要少量尸体就足以完成,不需要如此大规模的屠杀。
尸体......
大量的尸体......
乐悠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脸色微变,对颜兮说道:
“走,我们去抓一些侥幸逃出来的山贼,留一个给我,我要问一些东西。”
乐悠说完,便一挥马鞭,和颜兮朝着白沙镇的方向前进。
很快他们便遇到了那些包围在镇子周围的青壮,和他们一同等候,时间也不久,就看到火海之中窜出个烧着的人影。
乐悠提前就准备好了水桶,让人帮他浇灭身上的火焰,可当浇灭之后,发现此人皮肉糊了大半,但还勉强留得一命。
“别...别杀我。”
烧伤之人在地上由于痛苦而抽搐着,却依旧尽力求饶。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好...”
烧伤者急忙回答,此时乐悠挥了挥手,叫颜兮和其他人离开,颜兮犹豫片刻,却看到乐悠十分认真的眼神,便也随着大伙离去。
“好了,我问你答?”
“我全都说,我是囚龙寨的二当家,知道很多,不要杀我!”
“那太好了,我问你,你们新来的大当家是何方神圣,你可知道底细?”
乐悠说道,下意识的去看对方的表情,可二当家的脸却已经烧烂了,只能看到焦肉在抽搐,不过这种情况下,证言应该会可信的的多。
“我知道一些,这位首领也就十几岁的少年外貌,据说掌握着一些诅咒之术,他本是囚龙寨当家请来的高人,可去忽然咒死了山寨当家,更是用咒杀之术威胁我们,要我们给他办事。”
“咒杀之术?”
乐悠紧皱眉头,因为他可不记得有这么离谱的东西,要是真有什么咒杀术,那可是太便利了。
“继续说下去。”
“就是他指挥我们屠杀这三个镇子,钱财他分文不取,他只要尸体,他让人在后山凿了一个大洞,专门放置那些尸体,里面恶臭冲天,可他却每晚都要里面休息。”
二当家说着,可喉咙中却渗出了血,从嘴角断断续续的涌出。
乐悠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像是想起了什么令自己厌恶的回忆。
“还有吗?”
“有,他还承诺我,如果我配合他,那么他就会用术法让我长生,但我不信,我只希望拿到些钱,然后摆脱他。”
二当家说完,一贯风轻云淡的乐悠却忽然面色大变,小声的重复道:
“长生...长生...”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救救我,救救我!”
二当家挣扎着,说话的声音也逐渐模糊,就连喘气也变得艰难起来,而乐悠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我这人很重诺的,但我不记得我承诺过你会救你。”
乐悠摇了摇头,从腰间掏出一柄小匕首。
“而且这种伤势,你也早就没救了。”
乐悠说完,便抽出小刀,弯下腰,熟练地割断了二当家的喉咙。
在附近等候的颜兮很快就看到乐悠向他走来,便急忙问道:
“乐悠,怎么样了?问出什么没有?”
“没有,事情有些蹊跷,不过应该还在计算之中,你挑十几个人,我们马上去山寨接应墨语!”
乐悠说道,便翻身上马,颜兮也招呼了十几个人,即刻出发。
乐悠双腿用力一夹,让马儿能跑的更加快些。
他表面上沉稳如常,可内心却终于有些发慌,不过他可以确认阴阳术中是没有什么咒杀的,多半是那少年用了什么毒药做伪装,来恐吓山贼们。
他早知道这人有蹊跷,所以才对墨语说一定要确认见面必杀,毫不留情,就算真的是那阴阳家的术士,也最多只是擅长些方术,在刀剑下撑不下几招。
事情依旧在掌握之中,只要墨语听他的。 阅读最新章节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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