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觉得小安远侯可以担此重任。”启奏的是沈昱的岳父李锦玉。
这一开口，附和的人越来越多，沈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问了堂下的武将：“可有爱将愿意前往？”
没有回应，已经没有谁会像钟离睿一样替他解围了。
沈昱有些失望，也有些尴尬，只得说：“嗯，朕也觉得李大人的提议不错，正好，小安远侯就在前线，安远军交予他朕也放心。其他的事宜等战事结束再议。”
旨意下达到前线，钟离睿二话没说，安排好前线防务，就回了一趟赤北军府，他要与南线的将领商讨讨伐湖赫部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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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帅丢在南线大营，南线副将忙于前线军务根本不敢离开半步，于是指派白苏回到了赤北城军府。钟离睿很快与赤北城的留守将士以及白苏达成一致，择日直接进攻湖赫部腹地，速战速决，荡平湖赫草原。
临走，白苏问：“你也要去吗？”
“嗯，现在缺人，我得回西北去。”
“可是你的伤……何况，正如你说，如今我们缺人，你更得在赤北军府坐镇，指挥前线的攻势啊。你能让赤北军府就这么空着吗？”白苏担心钟离睿的安危。
“无妨。你自己也小心些。”
白苏与钟离睿毕竟不熟，对方又是主将，劝说的话他没法开口，向钟离睿拱手行了礼便转身离开了。
一切就绪，南线和西北线同时出征，大军压境，湖赫部前次遭遇重创，此番根本无力应战，安远军将士还都带着怒火呢，所到之处，可谓凶猛。很快，湖赫部就败了，安远军双线在湖赫部首府泰扎外汇合。
泰扎城的建制并不似原来的草原二部都城，低矮而分散。泰扎更接近永乐，有高耸的城墙，以及完备的防御体系。这是他们蛰伏这几年学到最好的东西。但是，湖赫毕竟学的是大宁，没人比大宁的军队更了解如何攻破这样的城市。钟离睿一挥手，安远军投石车、火箭、弓箭齐发，湖赫城墙守卫兵瞬间乱作一团，他们似乎并未学会如何去守。安远军接着伺机用抓钩攀上了城墙，很快，在内外配合下，城门便被破了，安远军如同洪水般涌入泰扎城，湖赫的命运到了这里已经是无力回天。
杀进湖赫部皇宫的时候，安远军还是遇到了顽强的抵抗，可那已经是穷途末路，钟离睿骑在马上，提起弓箭瞄准了正在逃窜的湖赫王，然而，他还未松弦，湖赫王便倒了地。他侧过头，看到白苏手中未放下的弓，弓弦还在颤抖。二人默契地交换了眼神，然后继续向前冲去。
草原三部的统归终于实现了，那也是钟离勋的梦想。
再回到赤北军府，钟离睿憋着的一股气才舒。犒劳了将士的宴席上，他敬了魏虎将军，敬了大家，然后一个人默默离了席。坐在后院的台阶上，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家书，那是贞儿写给他的，他在前线就已经收到了。
白苏见钟离睿情绪不高，便跟了过来。
“怎么酒喝一半儿走了呢？”白苏问。
“里面有些闷。”
“有句话按说我不该问，但是……”白苏犹豫了一下，站直身体拱起手严肃地问到：“侯爷，你会留在赤北军府吗？”
钟离睿站起身，走到白苏面前，将他行礼的手按了下去，说：“前线告急，皇上让我统领安远军，只是临时之计，如今战事结束，我还是要回永乐去，至于后面谁会来接管赤北军府，就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了。”
“可是将士们都希望你留下，毕竟你才是安远侯。”
钟离睿拍拍白苏的肩，笑道：“别胡说，安远军是大宁的，至于统领是不是安远侯，不重要。”
“你是担心七公主和念念吗？”
钟离睿没有回答，他怎么不担心，怎么不怕，他不怀疑沈昱对他的信任，但他不敢想象念念拥有和他一样的童年，他不能去赌，贞儿的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先帝就是要在他和沈昱之间，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哪怕沈昱现在将安远军还给了他、将遗诏也给了他，他也必须先做出让步，因为他有了贞儿有了念念，他就必须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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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进去喝酒去。”钟离睿搂着白苏的肩往回走。
直到最后大家都喝多了，白苏送钟离睿回房，钟离睿迷迷糊糊倒在床上，说了一句：“白苏，谢谢你啊，你救过贞儿，养过我的女儿，又救了我。谢谢……”
白苏听着钟离睿的话，露出了淡淡的笑，只要贞儿好，这又算什么呢？
钟离睿凯旋回永乐，沈昱亲自到宫门迎接了他。
然而第二日早朝，沈昱刚刚让元宝宣读完赏赐安远军上下的圣旨，钟离睿就先提出了辞去安远军统帅之职。
“这是为何？”
“臣只是临危受命，战事已过，理应将这个位置交还出去。况且，臣久居永乐，经验不足，此番能取得胜利，都是靠魏虎将军前期的积累和后期将士们的英勇，实属运气，如今草原三部皆已收归，臣使命已达，不愿再统领安远军，何况臣还身兼北大营副统领之职，与内卫和外将不可同担之规相背。至于安远军统领之职，臣有一人推荐，安远军都尉白苏，其生长于西境，对当地的军情、民情十分熟悉，且此次战事中，救臣于危难，手刃湖赫王，军功卓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沈昱听钟离睿如此义正言辞，也确实不想他去西境，尤其是去赤北城受罪，毕竟西境艰苦，哪里比得上永乐安逸，况且他这一走还要带走贞儿，沈昱想想就舍不得，于是说：“嗯，好，朕准了。”
本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谁知，钟离睿接着奏请了第二道旨意：“臣还有一事想请皇上准奏。”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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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想辞去安远侯之爵位和北大营副将之职，做一届寻常布衣。”
“什么？！”沈昱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仗打完，钟离睿居然连安远侯都不愿做了。
堂下的众臣也是一脸懵，纷纷质疑安远侯这是怎么了？李锦玉、袁朗、陆知行等人更是直接出列反对。
钟离睿突然解开了自己的上衣，脱到腰间，说：“此次湖赫之战之初，臣便身受重伤，之后又连日行军作战，以至于伤情加重，近日臣常感疼痛，尤其是阴雨天气，甚至会牵扯至五脏六腑，大夫说已经很难彻底治愈了。所以臣觉得既不能再好好为朝廷效力，空占朝廷饷银，不如卸甲归田，疗愈创伤。”
沈昱和众臣一同望向钟离睿，只见一道深深的刀疤纵贯后背，估计是当时没能及时缝合的缘由，伤痕十分宽，因为没有长好，上面还是脓血痂，有些地方因为感染发炎还肿得厉害。在这道刀伤的一边，靠近胸口的位置，还有一个陈旧的箭疤，沈昱知道，那是猎场上挨的那一箭。
所有人都被这触目惊心的疤痕惊住了，一些文官甚至倒吸一口凉气。钟离睿将上衣穿好，接着道：“臣确实无能，第一次上战场就受了如此重的伤，以至于产生了恐惧，请皇上成全臣的这点私心。”
沈昱被难住了，于公，钟离睿在朝上一直以来都忠心耿耿，于私，钟离睿既是自己的朋友，也是自己的妹夫，二人相交这么多年，感情不可谓不深厚，他真的不愿意放钟离睿走。
“你要养伤，朕给你时间，你大可不必回归田园吧？”沈昱着急起来。
“求皇上成全！”钟离睿跪地，低下了头。м.мχƒ∂χχ.¢σм
沈昱想来想去，最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朕准你辞去北大营副统领之职，但安远侯之爵位，朕不允你辞。安远侯的爵位袭于老侯爷，是你父亲靠赫赫军功挣来的，是父皇自元德年间给你们钟离家的荣耀，朕若是今日允你辞去，那就是对老侯爷的不敬，对安远军将士的不尊。朕给你时间，你去养伤，安远侯府永远都在，你什么时候觉得身体可以了，什么时候回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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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昱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钟离睿不好再拒绝，便向沈昱磕了头谢了恩，领了这份旨意。
回到侯府，贞儿抱着念念迎上来，问：“四哥答应你的请求了吗？”
“嗯，算是答应了吧。”钟离睿顺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但是他说这个安远侯爵位不能收回。不过现在我有时间陪你们啦！”
远处的台阶上，温以仁看着他们一家，露出了和蔼的笑容。钟离睿走到师父面前，说：“师父，皇上允许我休沐养伤了，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啊。”
“嗯，好。不过皇上既留下了爵位，你迟早还得回来。”
“不管那么多啦，我现在能陪着念念就好啦，你说是不是呀？”钟离睿笑着刮了刮念念的鼻子说。
“去吧，难得自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为师也可以放心了。以后哇，就在这里给你守家，跟老友喝喝酒钓钓鱼。”
钟离睿在府里修养了些日子，待伤口恢复的好些了，准备带贞儿母女回西境去住一段时间。
又要回西境了，贞儿本来还挺高兴的，收拾行李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魏王，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钟离睿走进房间，见贞儿叹了一口气，便问道：“怎么了？要回西境了舍不得？”
“不是，只是这一收拾起来，我就想起了魏王临走时候的样子，本以为他一走，就山高水远地自由了，谁知竟……哎……”说着，贞儿又叹起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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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儿，对不起啊，是我没把事情办好。我从大理寺回来以后，一直闲散在家，后来又去西境打仗，没有合适的机会和皇上提。”钟离睿在贞儿身边坐下，接过她手中正在叠的念念的衣服，放进箱子，“一会儿吧，一会儿你和孩子睡个午觉，我进宫一趟。”
“那可不行，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我父皇那时候就是疑心你和魏王，才给四哥留了那封诏书，四哥如今不计较那些，肯放你走，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你这个时候去和四哥说这个事儿，不是明摆着你和魏王就是有关系吗？你让四哥怎么想？这事儿原就是我揽的，我去！”
“你不能去，你一个女人，不要沾染前朝的事。”钟离睿一把将站起身的贞儿按下。
“哎呀，”贞儿推开钟离睿的手，解释说：“我不去找四哥，我去找淑晚。”
钟离睿知道贞儿有分寸，便放了手。
见到李淑晚的时候，她正在写字，肚子太大，她已经不能坐着写了。她站在案前，写一行，便后退一步瞧一瞧，很是悠闲。
“皇后娘娘。”贞儿走进去行了礼。
“哎呀，贞儿来了。”李淑晚放下手中的毛笔，绕过书案走到贞儿面前，伸手拉了她，“不是说过了，你不用这么叫我。”
“淑晚，我要走了，来和你告别。”
“这么急吗？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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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先去西境，后面去哪儿还没定，四处走走，走哪儿算哪儿吧。”
“挺好，小侯爷这么多年都在永乐，现在趁着养伤能游历一番，挺好。”
“我有个事儿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就是，魏王一家……”
“哦，这个事儿你四哥好久没有提过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我有机会问问你四哥。不过，贞儿，你们既然与魏王并不相熟，你何必三番四次地帮他，上次就差点害了小侯爷。”
“淑晚，你也觉得我不对吗？我只是单纯的觉得一个肯在建兴接济六姐姐的人，不会多坏，想来，他若是有二心，不会帮父皇的女儿，对吗？六姐姐过得好，我的良心才能安啊，我与阿睿不就是有了六姐姐的成全才有了今天吗？魏王等于间接也成全了我们，而且魏王妃在西境照顾过我和念念，我很感激她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信，可是牵扯到皇位江山，谁也不敢把话说满，对吗？你也要为你四哥想想。”李淑晚抚了抚她的背说：“他们只是软禁，父皇也好，你四哥也好，都没有亏待他们，这与他们在建兴其实是一样的。”
贞儿不再说话，一边是她觉得很好的魏王，一边是从小就疼她的四哥，这个天平，她没法不倾斜。
贞儿回到府中，有些闷闷不乐，钟离睿知道她是碰了壁。他将贞儿揽进怀中，说：“至少他们能活着，总比之前被通缉有性命之忧好。皇上会善待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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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儿靠在钟离睿的胸口，喃喃说到：“也不知道六姐姐怎么样了，杨公子一定还在等她吧。”
“你今日既已经给皇后提到了六公主，以她的个性，不会不管的。”钟离睿安慰道。
隔日，钟离睿就带着贞儿母女还有季钊吕卫出发了，温以仁送他们出了城。望着远去的马车，温以仁终于是觉得能对老侯爷有所交代了。
没多久，李淑晚生下了一位小公主，正值天气最热的时候，沈昱担心李淑晚燥热心情不好，便每日忙完政事就到鸾凤殿去陪她。
一日午后，沈昱坐在塌边逗弄小公主，李淑晚见他心情颇好，便故意问：“皇上，天儿这么热，也不知东宫如何，慎儿最怕热了，可莫让他中了暑气。”
“嗯，放心，朕都嘱咐过了，东宫的人一向细心，不会热到慎儿的。”
“哟，原是我操心过头了？”李淑晚有些撒娇地说，“既然皇上如此爱孩子，这又得了小公主，我能不能要个恩典？”
“你又有什么鬼主意？”沈昱斜着眼盯着李淑晚笑问。
“你都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别人也是一样的，宗正寺怕是没有宫里这么好的条件，也不知道魏王家的小世子在那里受不受得了？”李淑晚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没底，所以低着头只瞟了一眼沈昱。
沈昱听到这话，觉得奇怪，转过头眯眼看着李淑晚：“嘶，原来你心眼儿在这儿放着呢？怎么，心疼自己家孩子不够，还要关心人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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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那是你侄子，你不善待人家说出去也不好听吧？”
“嗯，知道了。”沈昱并不想就这件事与李淑晚多说，问到：“你不是要恩典么？说吧，要什么？”
“嗯？刚才那个不算？”
“不算，你就关心一下侄子，算什么恩典？”
李淑晚这下来了精神，“噌”一下坐起来，凑到沈昱跟前，说：“那你让六妹妹回建兴去吧，当初她也是为了成全贞儿和小侯爷，人家和杨公子两情相悦，父皇却硬要把六妹妹扣在宫里，这都一年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不是？”
“嗯，这倒是。”沈昱觉得这个提议倒是可以考虑，“哎，敢情这好人都让你这嫂嫂做了？”
“哈，怎么会，我只是提议，那不得皇上您点头吗？好人还是你最大！”李淑晚耍赖皮的样子总是沈昱最喜欢的。
从李淑晚那里出来，沈昱就立刻换上了严肃的脸：“元宝，备车，去宗正寺。”
其实沈昱从未见过魏王，当他看到他的时候，还是有一点意外，沈星面容周正，身体挺括，与父皇年轻的时候，多少有些相像，与自己也有几分神似。沈昱很难将这个人与“不臣”二字联系在一起。
“魏王！”
“皇上！”沈星跪地道。
“在宗正寺这么久，可还好？”
“好谈不上，但也没什么不好。”
“嗯。朕今日前来，没别的，就是打算让你们回建兴去，你可愿意？”
沈星心一沉：如果真心要放我回去，只需下一道旨意就好，何需亲自前来？既然“打算”，又为何还要征求我的意见？我愿不愿意真的重要吗？
“皇上，臣愿意回建兴，但是臣不想再做魏王。臣顶着魏王的头衔，空让朝廷供养，实在是没有脸面，久而久之，臣也怕百姓微词，还望皇上成全。”
沈昱听着这话，与钟离睿如出一辙，一下子有些伤心，他此刻才懂，钟离睿的所为也不过是在争着抢着避嫌罢了。难道坐上这个皇位，就真的不配有朋友了吗？
“准了。”
“谢主隆恩。”沈星向沈昱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沈昱背着手看着他，拢了拢自己的情绪，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正好将沈星整个人罩在里面，许久，沈昱才转过身，快步离开了宗正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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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六公主沈萌要和沈星一家一起回建兴的消息就传到了李淑晚的耳朵里，李淑晚高兴得很，还在月子里，就跑去勤政殿给沈昱道谢，沈昱吓得赶紧要拉她在榻上躺下，李淑晚却不肯，她道完谢又赶着回了鸾凤殿，她还要忙着给沈萌准备礼物。
“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看着李淑晚远去的背影，沈昱自言自语地说到，“若是钟离睿和贞儿也能如此，一辈子不变地待在朕的身边，就像从前一样，那该多好。” 阅读最新章节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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