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生死别离

　　19.生死别离

　　谁也没有想到，一语成谶，小麦这一曲竟成了绝唱。

　　第二天，蒋子明要带小麦爬上青城山顶的老君阁。明明已是日上三竿，小麦却还是懒懒地犯困，这段日子也不知怎么了格外贪睡，算起来每天竟要睡将近12个小时的觉还是不够。蒋子明七催八催，小麦才勉强从床上挣扎了起来，却又饿得不得了，一连吃了两笼包子还嫌不够，真真成了猪一样的女子了。

　　等好容易到了老君阁，小麦口渴要去买水喝，蒋子明也借此时间去下面一点的洗手间。一个蓝布衫满脸沟壑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者在一旁卖马蹄汁，见小麦四处找地儿买水喝，便吆喝着自己的生意。小麦见汁水纯净，一元一杯甚是便宜，就买了来一饮而尽。

　　谁料想瞬间思维就停滞了。其实是被人下了迷药了，整个人恍惚混乱。小时候父母也都曾对你们说过有“拍花的老头”，意思就是用了什么迷药拍一拍小孩的脑袋就跟他走了。后来爆出许多迷奸迷抢的案子，也多跟此类药物有关。

　　总之蒋子明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小麦。开始蒋子明也并没着急，以为小麦是自己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时贪看，就在一旁等着。越等越心慌，20多分钟过去了，蒋子明开始拨打小麦的电话，一遍又一遍“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时候已经确定小麦出事了，蒋子明疯狂地问周围的小贩们有没有见到一个如此这般的女孩子，有的说有印象，有的说没有，谁会留意一个寻常游客的去向呢。

　　恐慌逐渐蔓延整个身体。蒋子明的心里像有数万只蝗虫掠过，啮咬着每个有可能长出树叶的心里的角落，连树枝都不放过，蝗虫遮天蔽日的声音、抖动翅膀的声音都听得到、感受得到。空气中似乎还有小麦停留过的味道，但就是看不见也摸不着。蒋子明希望自己现在变成一条狗、一条训练有素的警犬，可以嗅着小麦的气味寻到那里，把恶意带走她的人全部咬死一个不留。

　　冷静，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蒋子明仔细捋过了一遍与小麦相处的过往：她父亲的债早已经还上，离开人间都会与那些人断联系已久，况小麦走后不断人财路，自是没人再追究这个人在时怎样；以这样突如其来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小麦，定是周密计划好了的，说不定打从船岛一出来就有人跟着，只苦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带走小麦。

　　那么可以断定的是，这人寻仇是冲着自己来的，与小麦无关。蒋子明脖子上青筋直暴：早知如此，即使去厕所也该牵着小麦一块去，过了几天太平日子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诸多可能做此极端之事的人，有些线索在想深究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若找到这人，蒋子明吃了他的心都有。

　　再冷静些。蒋子明点了一支烟，坐在人来人往的老君阁前面，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关心则乱，情切则慌，尽可能不乱不慌才能把事情想清楚，才能把小麦找回来。只是这谈何容易，心简直乱成一团麻，千头万绪理不清，狂躁着的每个细胞都在折磨它们的宿主。

　　肯定不是警察，他们若无真凭实据，不是现场取证抑或手下吐口，也不敢动自己。退一万步讲，就算伏法，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地把小麦带走。

　　知道小麦对自己重要性的只有Jack、阿国几个贴身多年的兄弟。Jack忠心耿耿毋庸置疑，阿国对小麦那点心思自己早有察觉，这厮没事弄点猫腻偷些油水还情有可原，绑走小麦这种事在他日日跟小麦在一起后给丫八个胆子也不可能发生。

　　能是谁呢？到底是谁呢？蒋子明狠狠地咬着烟头。妈的，不管是谁，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敌暗我明，不等也得等。

　　小麦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身在一个不知名的房间里。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没有窗子——确切地说是有，但是已经被木板封死；周围十分吵，不断有“咣咣”的巨大的打桩的声音夹杂着电焊尖锐的响声，好像是在一个工厂里面。小麦一听，便死了大声呼救的心；这种地方，就算你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听到。周围有五个男人，看着都不像本地人。

　　两个正在叽里呱啦用不知是什么语言的话聊天，三个在打牌。小麦苦笑：还真是重视，搞这么个房间，又用五个男人看守我。

　　那两个正聊天的见小麦醒了，用下巴努努示意小麦吃旁边的东西，并用中国话说道：“你吃东西，蒋子明把东西交出来就放你走。”话倒是挺溜，但能听出每个字都是不经过拐弯抹角直直地出来，标准的外国人说中国话。

　　小麦心里转了一千个念头。她端起碗来，乖乖地用筷子扒拉着饭食不知味地吃着，心里却是在盘算。看来，这群人是冲着蒋子明来的，是想要蒋子明拿什么东西来换自己；那么，在蒋子明还没有交出这个东西的时候，自己就是安全的。小麦用手摸了摸兜，手机果然被收走了，用余光瞄了下这些人的装束，很是奇特：布缠裹腰和双腿，纱笼下摆较宽，有点像灯笼裤。从装束和语言，小麦初步断定，这群人来自泰国。头还是晕晕乎乎的，小麦忆起是从喝了那杯马蹄汁后就想不起后来的事情了，看来那老者也是刻意安排的，真是花了好大的心思！

　　缓过神来，小麦开始害怕了。她知自己此刻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其他的就保不准了。更重要的是，蒋子明此刻定然心急如焚，他从洗手间回来发现自己不见了，该是怎样狂躁不安。手机被收走没法联系他告诉他自己现在安全。而这群人要管蒋子明要什么东西也不清楚，若这群人是他的仇家，要用自己来换蒋子明，他也定是肯的；正如角色置换到小麦，小麦也定是毫不犹豫的。到底是，成了他的累赘啊。

　　小麦的心如烧完了的香，一寸一寸全是灰。整个房间整个氛围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绝望！

　　蒋子明在飞仙客栈的那个古香古色的房间里盯着表，一秒一秒地等待着。电话一直死死沉默着，这种沉默几乎可以把人逼疯。毛团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不安地来来回回蹭着蒋子明的腿，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

　　终于在凌晨2点15分的时候，期待已久也是恐惧已久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蒋子明的声音听起来平淡而镇静。

　　“你的女人在我手上。”

　　“你想要什么？”

　　电话那边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冷笑：“合作了这么多年了，我想要什么你会不知道么？把你藏起来的那批货给我，每晚一天，我就剁她一个手指头。”

　　蒋子明哆嗦了一下，那批货早让小麦放船烧了，现在就是想拿也拿不出来。他深吸了口气，点了支烟，冷哼了一声：“道辉，我的脾性你最了解，威胁我是什么下场你也知道。”

　　“呵呵……从前我知道，现在我不知道我还知不知道，我的话说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就是想挂电话的意思。

　　蒋子明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我们一直都算合作得不错，这几个月我只是累了，想找个妞谈个情说个爱，你怎么就急成这样？”

　　“别跟我扯没用的，朱亮死了，你费尽心机地在中国编织的那些关系网，此刻也不中用了吧？找妞谈情？你这情谈得大发了点儿，怎么为了美人江山都不要了？你不要江山我要，我知道你存了一批蓝货，少废话，否则你就等着替她收尸吧。”

　　蒋子明脑子“嗡”地一下，心下明白这回完了。这段日子光跟小麦缠缠绵绵，压根就把道辉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

　　他敢这么做，自然是把一切都了解详细才出手的。他了解道辉就如同道辉了解他。现在小麦命悬一线，这个人什么手段，蒋子明一清二楚。

　　“你想要货，可以跟我好好谈，绑了我的人，我怎么心甘情愿给你货？莫非你想不给钱，道辉，这不太合规矩吧？”

　　“蒋子明，你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难不成等到警察抓了你白白缴了那批东西？”

　　蒋子明心里叹了口气，果然。

　　“我得知道小麦是活的。”

　　“嘟……”电话挂断了。

　　蒋子明把毛团抱了起来，静默不语。心下凄凉，如秋风扫过的最后的落叶，孤零零地飘落在世间。自己制订了详细而周密的计划护佑小麦，却百密一疏漏掉了这一劫，人算，终究比不得天算啊。那个傻姑娘，是打定了主意跟自己同生共死的；而她并不懂得，人这一辈子很长，情深不寿，相思刻骨，都会随着时间慢慢转移、淡化。若是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小麦能够坦然面对失去自己，坦然面对这曾经走过电火石光般的相恋岁月，白白送掉了性命，岂不让人可惜可叹？现下这话，劝给小麦这个岁数的女孩子听，她定然是不听的。只是蒋子明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遇到小麦更是奇迹中的奇迹。如道辉所说，每活一天，都是赚来的。只是小麦，今生无缘，只得来世再续了；那日里在蒋氏宗祠里许下的“生生世世结为夫妇”的诺言，也请在过奈何桥的时候少喝一点，我在桥的那边再等你几十年罢。

　　思及于此，反而无比平静。

　　蒋子明打了一个电话。

　　“作鹏你好……开始吧……”

　　“您确定她……？”

　　“嗯，那日我使了手段试过了，只是这个迷糊的丫头自己还不知道呢。”

　　“好，我知道了。用不用我再……”

　　蒋子明哈哈笑道：“不必了……我的事儿，死一百回都有了。还拜托你一件事，Jack和阿国，能保命就行。”

　　“……好……您保重。”

　　凌晨4点，尖锐的电话铃声又一次刺破房间，正在蒋子明腿上熟睡的毛团一瑟缩，“噌”地一下跳到地上。

　　是个没有显示的电话。

　　“喂。”蒋子明的声音不悲不喜。

　　电话那头传来小麦的声音：“蒋子明，我很好，不管他们要你做什么，你别……”

　　听声音是被人捂了嘴。蒋子明闭上眼睛，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轻轻地抚摸着电话听筒的地方，就像小麦还在身边。小麦，小麦，你还活着，我便了无遗憾了。

　　“她，活着，东西，给我们。”

　　“好，时间地点你们定。但是小麦若少了一根头发，要你们全部陪葬。”

　　挂断电话后，蒋子明用了另一个手机——刚才给律师打电话的那个，拨了三个数字“110”。

　　“麻烦告诉S城公安局长，我是蒋子明，让他加派人手马上飞到青城山来。还有一句要紧话，在我的好朋友麦小麦的劝说下，我选择自首。”

　　说完便把这卡撕了。

　　蒋子明的心，平静而温和。如果羽翼没有那么长，只护住小麦一人即可。走到今天，不需怨天尤人，结局其实是由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决定的，可是人们都对这些事不以为意。这一点与河流的源头很相似，开始只是些微微的细流，但其实那是势不可挡洪流的开始；一旦被卷入这命运的洪流，最终将无法逆转。

　　初见小麦的一幕一幕重又浮现在眼前，那副一如既往的倔强、昂得高高的面庞，手里握紧的酒瓶子居然还真想砸下去呢……有多少次拥她入怀，百炼钢均化为绕指柔。

　　“蒋子明，你听着，今天是阴历八月十三，将来若是我们分开了，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来这里，在这个房间等你。

　　若是……若是你死了，你的灵魂也要记得来这里。”

　　人死之后是否真有灵魂一说，他但愿有，至少还可以记得每年的这个日子。纵阴阳相隔，在两个世界的人，日日相思不相见，但彼此安好也是好的。爱一个人，最好的状态当然是在一起，若无法在一起，最大的心愿便是她过得幸福。拼得一身气力，舍得最后一丝呼吸，在所不惜。

　　蒋子明微微笑，夜未央。

　　S城的警方接到电话后当天就出动了，联合四川警方，派了20多辆车。几乎蒋子明走过一个路口便换一辆车，生怕打了草惊了蛇。

　　道辉的手下换了好多次时间地点，最终定在了新津野外一个专门吃鱼的农家院里，四周都荒无人烟，他们把整个院子包了下来。S城与四川那边派了上百名特警，此刻也都没法再跟了，只得远远包围着。趁蒋子明与他们磨磨蹭蹭拖延时间的机会，警方在几处树荫茂密的地方安排了狙击手。

　　“东西！”

　　蒋子明冷哼道：“我得先见人。”

　　五个男人均拿枪对着蒋子明。

　　“这里是中国，不是你们的地界，你们杀不了我。”

　　五个人商量了一会对蒋子明说：“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蒋子明笑道：“嗯，这就对了。在中国境内我不想发生任何一起命案，何况你们手里都有枪，我也不想折损了我的兄弟。”

　　其中一个走向离这不远处的白色货车，把小麦嘴上的封条撕掉，拎着她来到蒋子明面前。电火石光之间当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蒋子明牢牢盯着小麦，像是要把她的样子狠狠记住。下一秒，下一秒也许就再也看不到了。

　　一见小麦，蒋子明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就想把小麦扯过来，却被人拿枪顶住：“东西！”

　　小麦倔强地咬着牙不吭声，几天没见，这两个人都瘦了。м.мχƒ∂χχ.¢σм

　　蒋子明急促地呼吸着：“数1、2、3，我推箱子你推人。”

　　“1、2、3……”蒋子明扯过小麦到身后，推手中箱子过去，随即对他们说，“现在我们每个人都被中国警方的狙击手瞄准着。你们罪不至死，现在若掏出枪来打死我，活着的就只有我身后的这个；若是缴械投降，死的就只有我一个。当然，能不能捉住道辉，要看泰国警方的运气了。”

　　小麦捂嘴惊呼：“蒋子明！你让开！”小麦心里好像缠了千万个线头，求解无方，又好像被抛进寂寞的深海，求出无门。她心里只想着，无论生死不想让蒋子明一个人。

　　蒋子明死死扯着小麦胳膊把她护在身后。道辉千算万算算不到蒋子明会自投罗网，用警方的力量救小麦。他以为人总是想活的，一时半会抓不住蒋子明的证据，他就还有一线生机；这种鱼死网破为一个女人的，依他的价值观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能有一分钟的时间在沉默，只有小麦一个人在拼命挣扎。

　　狙击手看得莫名其妙，向上级请示要不要开枪，得到的回应是“再等等”。

　　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那五个人把枪扔在了地上，高举双手过头顶。蒋子明松了一口气，回身紧紧抱住小麦。小麦的眼泪这当口才流下来：“蒋子明，你休想丢下我一个人，我们说好了……说好了生生世世做夫妻的……”

　　蒋子明心酸地笑笑，生生世世做夫妻……相爱之人何时何地都会产生妄念。警察们正在迅速包围，高喊着让蒋子明和小麦举起手来。

　　蒋子明按住小麦的肩膀，深深地……最后一次地凝望她，带着爱和不舍，带着愧疚和遗憾：“小麦，没时间了，你会跟我一块进去，但不久你就会被律师申请保外。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好好活下去！”

　　小麦泣不成声：“蒋子明……你这个大骗子……说好了的……说好了的……”

　　“少废话，一起带走！”

　　小麦和蒋子明同时被戴上了手铐。这一瞬间，所有的坚强、倔强统统瓦解，此时此地小麦只是个毫无理智的女人。

　　她不想要江山，不想要权力，不想要金山银山，只想要面前的这个男人，甚至不想要和他在一起。只要他，活着，活着就好。

　　小麦哭喊的声音令人肝肠寸断：“蒋子明!你这个大骗子！！！”

　　蒋子明冲她微微笑，用口型做了四个字，小麦睁大模糊的泪眼看得到，那四个字是“雨碎江南”。

　　蒋子明和小麦自此，终生，未曾再有机会见上一面。 阅读最新章节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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